“你也說了,我杵在門口而已,又不是浴缸,你洗澡是用浴缸又不是用門口。”

朱顏沉思了一下,“你們三個是不是串通好了炮口一致對著我?”

從悠匡也沉思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你的表情就是讓人很想找你的碴。”他拿起毛巾、香皂、沐浴乳和洗發水,一一扔給朱顏,“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倒黴,也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被牽著鼻子走。別人都可以笑眯眯的,為什麼你非要擺張臭臉?”

朱顏不露痕跡,按次序躲閃過從悠匡扔向他的東西,“從一開始我就聲明了自己的立場,叫你們別算上我,我也沒有義務為你們做什麼。”

背對他的從悠匡忽然一個急轉身,揪起他的衣領,“別說得像個受害者一樣,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來你有什麼損失。”說完這句話,他又鬆開朱顏,遲疑一下,壓低聲音,“你就當是,陪他瘋一瘋吧。”

朱顏本來冷凍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鬆動,“他?”

“你不覺得,他很寂寞嗎?”從悠匡說,“也許你這種從小便是集團少爺的人根本無法體會,一個無父無母,而且與世隔絕的人的心情。他很寂寞,因為這個社會不但不需要他,甚至很可能在知道了他的能力之後,排斥他、厭惡他,把他當做怪物,或者研究對象——他隻是想象而已,有誰可以說,想象也是犯罪,要接受製裁?”

朱顏淡淡地反問:“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說了,你就當是陪他瘋一瘋。”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沒道理攙和進來一塊攪。”朱顏頓了一下,說,“而且我對這樣的團體遊戲非常討厭,我認為自己沒有陪他一起瘋的必要。”

“那你還跟來。”

“在做回我自己以前,我隻有跟著他。”朱顏平靜地邊說邊步步前進,“不過我相信,不需要太久。”

從悠匡已經退到了門口,朱顏隻輕輕一推,他就站到了浴室外麵,接著是幹脆的關門聲。

隔壁的若坤寧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地努了努嘴角。

“喂,他們說什麼?”提高嗓門,“朱顏是不是當著悠匡的麵開始洗澡了?不會吧!以他的個性應該會不洗澡直接衝過來砸開我們的房間門大叫著我不玩了才對啊,他們後來說什麼了?”

若坤寧隻是微笑一下。

“笑你個頭啊,他們說什麼?”

若坤寧想了想,“你和悠匡認識很久了?”

“不久,不過我第一個找到的就是他,怎麼了你小子?”

若坤寧小聲說:“他挺維護你的。”

“廢話,他是我仆人。”

“說實在的。”若坤寧摟著的肩膀套近乎,“大家都這麼熟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當初怎麼會造出毛毛、小蜥、阿八還有小朱——就是細條的呢?”

“我把它們畫在紙上咯。”

“畫在紙上?你不是光用想的嗎?”

“我用想出來的紙和筆畫的。”

若坤寧進一步問:“那麼有沒有可能,你的這種想象是有時效限製的呢?”

“你是說,”摸著嘴唇,“過一段時間,毛毛、阿八、小蜥和細條會消失,而你們就會變回原來的普通人?”

若坤寧點頭。

思索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以前想象出來的東西,有沒有消失或者變回去過?”

“當然有啊,”理所當然地說,“我不去想它們,它們就不見咯。”

若坤寧的眉頭皺了起來,“就是說你隻要不去想,這種能力下誕生的東西就會自然消失了?”

“就是這麼回事。”翹起嘴角笑笑,“坤寧,你該不會希望我不去想你和細條吧,這個不太可能哎,我天天做夢都夢見我們五個怎麼辦學校。”

他伸出五個手指頭,收攏又張開,“為什麼絕大多數人會有五根手指而不是六根或者四根呢?”

若坤寧把他的手壓下去,“這種醫學問題你應該去問朱顏,他在行。”

很認真地說:“因為五根手指,人才會抓得穩東西。”

若坤寧微微愣了一下。

伸出食指,“悠匡好像這根手指,他是我遇見的第一個朋友,而且他的個性說一不二,非常幹脆,所以是這根。”然後又伸出中指,“朱顏呢,是這個,因為中指最長,而朱顏最聰明。”

“你這個動作是在罵人,以後不要輕易用。”

“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伸出無名指,“這個是星熙,原因很簡單,無名指是用來戴戒指這種裝飾物的,而他最漂亮,個性也最單純。”

若坤寧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那你就是說我是最微不足道的小指咯?就算是事實也不用說得這麼絕吧,太傷自尊了。”

眯起眼,輕蔑地將他從頭掃描到腳,“不錯,我就是把你當小指頭。不過……我可沒說小指沒用。”

“有什麼用,說來聽聽?”

思索了一下,“我在研究所的時候,經常看到病人和醫生勾手指。麒麟說那是一種約定的儀式,所以小指代表誓約。”

頓了一下,伸出小指說:“坤寧,你能不能和我約定,幫我起學校的名字?”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誠懇,一瞬間,若坤寧有些失神。

“我沒和別人約定過,”補充道,“連悠匡都沒有。”

“狡猾。”若坤寧拍掉他的手說,“這麼說起來你豈不是大拇指,多威風,多囂張。”

極度厚顏無恥地說:“那倒是。”

門鈴丁冬作響,掉轉視線,“該不會悠匡和朱顏這麼快就內訌了,我就說朱顏的脾氣絕對會衝過來砸門的。

開門的若坤寧大跌眼鏡,“星熙……”

旁星熙拎著大袋行李站在門口,“我不要和爸爸的爸爸一起住,我要和美人睡。”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房間號?”

旁星熙把行李塞進衣櫥:“別當我傻子嘛,我可以問前台啊,我這麼可愛,招待小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了,你們是不是在吵架?”

和若坤寧異口同聲:“誰告訴你我們吵架?”

“傻子也看出來了!”旁星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伸出右手五指並攏張開,“坤寧摟著的肩,然後比劃給坤寧看,說如果他不鬆開就揍他;接著坤寧就呆了一下,然後就警告他……”他豎起食指,“坤寧你也真不識相,都這樣了還摟著人家不放,隻好Fuck You,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呀——”若坤寧一個頭兩個大的同時有所察覺,“慢著,你沒進門,怎麼會看到我們的動作?”

旁星熙咬著杯沿,慢慢地誠懇地看著若坤寧,“其實……我有……”

“什麼?艾滋?”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到底是什麼?”

“就是、就是……透視眼咯。”旁星熙顯得很不好意思。

靜默了很久,若坤寧不露痕跡地把衣服緊了緊,“你該不會能看穿衣服……”

旁星熙低下頭,“偶爾啦。”

若坤寧無語地看向,微笑著豎起無名指,“某人最漂亮?最單純?”

“你不要誤會,”旁星熙眨巴著大眼睛說,“我很少這麼做的,就算看,也純粹是一種欣賞。”

“星熙有透視眼?”完全無視若坤寧譏諷的笑容過來摟旁星熙的肩膀,“那可以看到隔壁浴室裏的情況咯?”

“可以啊,隔壁是誰,美人嗎?”

把嗓門壓低,無比神秘:“剛才我們聽到,朱顏在隔壁洗澡……”

“我受不了你們了,出去轉轉。”若坤寧腳底抹油開溜。

他剛出門,就碰到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朱顏。

若坤寧直覺脫口而出:“你不是洗澡嗎?”

朱顏警覺,“你怎麼知道?”

“……你頭發是濕的,衣服也換過。”險!若坤寧對隨機應變的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

朱顏轉身往外走,“我洗完了,換他。”

若坤寧遲疑了一下,走上去跟他並肩。

“不要跟——”

“你不想恢複原來的自己嗎?”

朱顏打住了話,盯著若坤寧,“你知道怎麼做?”

若坤寧淡淡地笑,“去餐廳喝一杯,你請客。”

“我問過他了,他說,隻要他不去想,那些東西自然就會消失。”手指摩挲著純白瓷咖啡杯的杯沿,若坤寧有禮貌地笑了一下,“對你來說,要一個人失去記憶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吧,醫學天才?”

朱顏麵無表情,微啜咖啡,“大腦構造說複雜複雜,說不複雜也簡單。人為洗掉記憶不難,但是除了對腦部損傷很大之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大腦的愈合,他也有隨時恢複記憶的可能。所以這不是一個萬全之策。”

“我知道。”若坤寧微微笑,雙手托腮,“但是要做回你自己隻有這個途徑。”他輕鬆地一聳肩,“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麼萬全之策,那絕對是騙人的。你要萬無一失,除了令大腦從此停止運作之外,其他的方法都談不上一勞永逸。”

朱顏端起杯子,手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停住,他抬起眼,碧藍的眼睛直視著若坤寧,“你要我殺了他?”

“這可是你說的,我沒說。”若坤寧推得幹幹淨淨的,依舊微笑。

朱顏轉而望著窗外的群山,口氣平淡:“我沒想過要他死,以後也不會想。”

“朱顏,”若坤寧也換上一副一本正經的臉龐,“我們遇到的事情不是常理可以解釋的,這是超自然現象,不管是法律還是人情,都無法在這裏顯示公正。”

朱顏沉默不語。

“沒有國籍、身份證、監護人,沒有人認識他知道他,除了我們。”若坤寧頓了頓,微笑著加重語氣,“少了他,這個社會上根本沒人知道。”

朱顏的手指明顯一緊。

“而且,如果他的能力公開了,各國政府能不能容許他作為合法公民生存……都是個未知數。”

若坤寧笑嘻嘻地夾起一塊糖丟進朱顏的杯子,“再如果,他沒事,很安然地得到了社會的承認,可是你能保證他在接觸了這個物欲橫流、道德淪喪的圈子後,一定不會變質去追逐名利,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嗎?別忘了,他是被遺棄的,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恨這個社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