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驀地睜大了眼睛,輕喘一聲,“那您的意思是,隻要把錢還清了,您就願意接受我做您的兒媳?”即使不是,她也能硬生生地給拗成“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果然,張以嵐話還沒說完就被薄荷驚喜的聲音打斷,“您的意思是說,錢不用一次性還清是嗎?可以分期還?啊……那太好了!”在溫煦和張以嵐驚愕的瞪視下,薄荷飛快地打開手提包,從裏頭“刷”地抽出一份文件,“您看,這是我向銀行谘詢以後所擬出的還款計劃,也按六年分期規劃好了。利息按照銀行活期利率來計算,而且不收利息稅。”溫煦呆住了,傻愣愣地看著薄荷熟練解說的樣子:這些文件——薄荷是什麼時候打好的?又是什麼時候放到包裏的?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而張以嵐此刻非常確定,這個女孩今日來是存心來氣她的。看她手勢利落地將所謂“還款計劃”推過茶幾,張以嵐不禁回想起六年前,當時還是大學生的向薄荷也是這樣厚著臉皮、帶著文件來找她,和她商談出錢資助手術的事——那時,她並不真的憎恨這個女孩,甚至同情她的眼疾,為她年紀輕輕就要失明而感到可惜。

那麼——是因為這些年裏,兒子離她越來越遠了,所以她才將心底的憤懣轉嫁到向薄荷身上,鐵了心要拆散他們嗎?

她……其實說穿了,也並不是全然為了兒子的幸福著想的無私長輩啊。她……明知道兒子和這女孩在一起特別快樂,還想著要分開他們,她明知道兒子的夢想是開一間咖啡館,在當初卻橫加阻止,希望他按照她給他擬定的規劃走。其實說到底,她也蠻任性、蠻自私的,不是嗎?

張以嵐自嘲地低笑出聲,原來,她並沒資格指責向薄荷——她們都是為愛自私的女人,她們——應該最懂得對方的心思。

於是,這一刻,她懂了。麵前這個叫向薄荷的女孩是真的很愛她兒子,甚至不惜毀約,不惜放棄優渥的生活資助,不惜激怒她這個未來的婆婆,也蠻橫地要把溫煦留在身邊。

原來,她們都一樣。

張以嵐默默地接過那份文件,緩緩地翻著,不再說話。她把那份文件看完了,按在自己的膝蓋上,抬頭問薄荷:“這些錢——究竟是你還,還是我兒子還?”

“我還。”溫煦搶先說。

“別聽他的,他沒錢,我說了我一個人還。”薄荷的口氣大包大攬,惹來溫煦一記白眼。

“你倒挺有骨氣的。”張以嵐點點頭,又問,“如果在這六年裏頭,你眼睛瞎了,怎麼辦?”

“眼睛瞎了,就領政府發放的殘疾人保障金呀。”薄荷眨眨眼,笑得好輕鬆,“放心啦,伯母,我說了會還,就不會賴賬的。”她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呀……看著自己的兒子又心疼又無奈地望著向薄荷,仿佛被薄荷的烏鴉嘴給氣得不行。張以嵐突然覺得,自己再作怎樣的掙紮也是無謂了。瞧,他多愛向薄荷!那種眼神她認得,不是深陷愛情的男人,不會那樣凝視一個女人。

而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該試著放下成見、愛屋及烏吧?張以嵐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我……我懶得跟一個快要殘疾的人把賬算得那麼仔細。這些錢……就當我送給你們結婚用的,而你們提前用掉了,就這樣。”她自己說完了都覺得這理由不夠體麵,於是尷尬地別開臉,望著窗外碩大的私家噴泉。

“媽!”溫煦猛地站起身——是因為驚喜,也是因為感動,“您……是認真的嗎?”

“哦。”張以嵐草率地應了一聲,“既然錢用掉了,婚禮也就別大辦了,就……在你們那個什麼公園的咖啡館裏意思意思就行了。也不用請客,讓外麵人都知道我兒子在開咖啡館,我丟不起這個臉。”

“媽……”溫煦動容地望著自己的母親。他就知道,母親一直是嘴硬心軟的啊!“謝謝您。”他將手伸過茶幾,握住母親的手,然後立刻察覺到她的手抖動了一下,眼睛也紅了。

“伯母,謝謝您。”看著他們母子牽起手來,薄荷也覺得好感動。

沒想到張以嵐凶惡地一瞪眼,“你叫我什麼?”

“啊!”她飛快地反應過來,“……媽。”輕輕地、有些害羞地叫了一聲。

張以嵐仍是板著臉,冷冷地道:“還沒嫁給我兒子,不用那麼早叫我媽。”

“啊?那要叫什麼?”薄荷尷尬地搔搔後腦,卻仍是笑嘻嘻的,一點兒都不擔心。她從心底深深感覺到,溫煦的母親已經接納她和這段感情了。

剛從溫家別墅跨出來,後一秒鍾,溫煦立刻從身後擁住了薄荷,“你真的好棒……”他吻著她的耳垂,低聲呢喃道。原本他還擔心她不夠堅定,會被來自母親的阻力給嚇退。可是——他忽略了薄荷是個多麼可愛、多麼令人驚奇的女人。通過剛才發生的事,他更確定她愛他,也更確定自己愛她。

“你剛才聽出來沒有?”薄荷向後倒入他懷中,笑笑地任他親吻,“你媽是在暗示我們在‘南方公園’舉行婚禮耶,她想來參加呢!”

“是嗬。”他點點頭,然後扳過她身子,繼續吻她,“所以我們要快點結婚,別讓她等太久。”

“嗬嗬,你先想清楚怎麼把‘南方公園’重建好吧!”她在他唇齒間柔柔地笑了,“我還記著你的承諾哦,這世界上所有的咖啡,都要找來給我喝!”她霸道地說。

“沒問題,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找。”在深深吻住她以前,他這樣給出了一個新的、長久的承諾。

尾 聲

“唉……”

兩個月後的南方公園咖啡館內,葛芮絲趴在吧台上哀哀歎氣。

“嗨,葛芮絲!”一身波希米亞打扮的向莞爾跳進門來,跑到她身後嚇她,“你怎麼啦?唉聲歎氣的!失戀都超過五十天了耶,還沒超生啊?”

“走開。”葛芮絲很有骨氣地把頭朝旁邊一扭,“我不和情敵的親戚說話。”

“嗬,拜托!我家小姑姑不是你情敵啦!”向莞爾很好心地想安慰這個姐妹,“情敵情敵,要先有‘情’才敵對得起來啊!人家老板又沒喜歡過你,你又沒上過場,你是替補隊員耶,幹嗎那麼傷心啊?”安慰到後來變成諷刺。

葛芮絲聽得臉都發綠了,嘟著嘴生氣,“你講話真殘忍,我討厭你,我恨你,祝你離婚。”

莞爾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老板和我家姑姑人呢?”

葛芮絲哀怨地手一指,“在工作間裏。”

向莞爾立刻做了個很曖昧的表情,“門簾拉得這麼緊,他們在裏麵……咳咳,‘工作’?”

“去!你當這裏是妓院啊!”葛芮絲拍她一掌,“他們在裏麵做三明治啦,準備等一下帶到兒童福利院去分給小朋友們吃。”

“哦。”向莞爾放心地點點頭,“那我進去咯!”

她蹦跳到吧台後,“霍”地掀開遮門的布簾,然後表情驚恐,臉色發白,再然後手一甩放下門簾,跳回葛芮絲身旁捂眼大叫:“長針眼、長針眼!”

搞什麼嘛,那兩個人明明在裏麵玩親親,還好意思說做三明治?莞爾深受刺激。

“唉……”葛芮絲受的刺激更深,“千萬不要告訴我他們在裏麵幹什麼……”她鴕鳥似的趴在吧台,用雙手把自己的臉埋起來。

“喂!”突然,向莞爾推了推她,“起來啦!窗口的位子有人要結賬!”

“知道了啦,煩。”葛芮絲悶悶地爬起身來,抓著賬單蛇行過去,嘴裏自言自語,“真是美好的一天,失戀還要工作,結賬還沒有小費……”她話說到一半突然煞住了車,隻因已走到窗邊的座位旁,而那位舉手示意結賬的顧客——長、得、好、帥、啊!

她呆住,怔看這個男人的模樣,他身形高大,一雙包裹在緊身牛仔褲裏的長腿勉勉強強地塞在桌底,留半長卷發,戴大墨鏡,看上去酷得要命,比墨鏡更要命的,是他那戴著巨大銀戒的修長手指,比修長手指更要命的,是他指尖拈著的——一張支票!

“喝!”葛芮絲驚呼一聲,雙眼不能眨動地瞪住那支票上的金額。

“小姐,買單。”酷得要命的男人用酷得要命的語調說。

“你……點的是一杯EXPREXH1O 和CHEESE CAKE……”葛芮絲這會兒的語氣比起司蛋糕還鬆軟,“可是,你這張支票……確定是用來付賬的嗎?”她背上冷寒流得如同瀑布那麼洶湧了:天,這麼多錢啊……這支票上“一”的後頭有好幾個“零”啊……這男人從哪來的啊?他不是神經病就是逃犯!

“沒辦法找錢嗎?”男子站起身。他很高,一片黑影頓時罩住葛芮絲的圓圓臉。他將支票按在葛芮絲手裏,“剩下的當小費好了,辛苦你了。”

葛芮絲徹底呆住。別說她,這會兒連向莞爾也呆住了。

“可是……”沒有人會把一張寫著一千塊的支票留下來當小費的吧?葛芮絲拚命眨眼,想消除眼前的幻覺。

然而,那酷得要命的男人仍在,他抓起扔在椅背上的皮夾克披上,然後大步跨出門去。離開的前一秒鍾,他轉過身來,衝呆愣的葛芮絲淺淡地微笑了一下,“支票上有寫我的電話,記得打給我。”

然後,他走了。留下那扇玻璃門隨風晃著,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葛芮絲瞪眼望著那扇搖動的門:剛才,她……是被催眠了嗎?莫非,她也有奇遇?

—完—

後 記

寫完了老板和小姑姑的故事,這個係列就算完了,呼……長舒一口氣。

在這個故事提到視覺神經發炎這種眼疾,那麼,來小談一下眼睛好了。

我一直是個大近視,戴隱形眼鏡很多年了。在大學裏,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眼睛瞎了,誤以為真,真的很害怕。醒來時發現眼前一片黑蒙蒙,我還大叫來著,汗……

所以,我對自己的眼睛,一直以來都有種變態的擔憂,覺得自己每天看太多電腦,用眼過度,眼睛疲勞酸漲是常有的事,所以——前途……嗚嗚,很不光明。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相同的恐懼呢?有的話,來分擔一下啦。

故事裏的女主角薄荷,患上的是視覺神經發炎症。我粗略地查了一下資料,發現這個病比白內障、青光眼更容易拿來胡謅,所以——就寫了!至於故事裏提到的部分醫學常識和小細節,應該是……不那麼精確(心虛地說……)。別懷疑,為了故事的走向,我的確是可以違背科學的。

“南方公園”的故事就這樣暫時收尾了。有人要看葛芮絲的故事嗎?沒有?唉,我就知道沒有,哀怨地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