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象與蒼蠅
林場裏有一隻大象,在辛勤地搬運木材。
不少的蒼蠅無數次飛來幹擾它,吮吸它身上的汗,
甚至飛到它的眼角上去,飛到它的鼻孔邊上去。大象
隻好扇扇耳朵。
當大象在休息的時候,蒼蠅也飛來幹擾,這時大象
便用它的柔而長的鼻管去驅逐它們。
但驅逐也不抵事。驅逐了這一邊的,又飛到另一
邊去了;驅逐了這一群,又飛來另一群。
大象的鼻管動得頻繁了,終於打死了幾隻蒼蠅。
於是蒼蠅嘩噪起來了。
——你這暴徒,你使用了暴力,你妨礙了我們的自
由,你侵犯了我們的主權,你侵占了我們的領域……
——侵占了你們的領域?還是請你們回茅坑裏去
吧!
——哼,我們高興到哪裏,就到哪裏。我們的領域
是整個世界,我們從來不侵犯人。今天遇到你的暴力,
我們要懲罰你。我們的友軍遍天下,霍亂菌、鼠疫菌、
赤痢菌、破傷風菌……都是我們的支持者。我們要消
滅你們,就和你們打一千年、一萬年也好,總要把你們
驅逐幹淨!
於是蒼蠅的朋友們也嘩噪起來了,它們的發言和
蒼蠅的差不多。
一位牧羊人
一位牧羊人在一株大樹下看守著一群羊。他銜
著煙鬥,身上背著一隻獵槍。
一位牧牛童子牽著一頭牛來了,一同休息在這株
大樹下,他手裏拿著一枝竹枝,做鞭子。
牧羊人說:你拿著鞭子要打牛嗎?你不該使用暴
力嗬。
童子問他:那你為什麼要背著獵槍?
——我是怕萬一有壞人來偷我的羊。不過,這
勞什子,實在是沒有的好。
牧羊人把獵槍取下來,放在身邊。童子便拿起獵
槍來玩耍。
忽然來了一隻老虎。牧羊人駭慌了,趕快爬到大
樹上去。
童子舉起獵槍來便要打那老虎。牧羊人更駭慌
了,在樹上大叫:小夥計!你不能開槍嗬,老虎是要吃
人的!
童子已經開了槍,恰巧打中了老虎的眼睛,子彈穿
進了頭腦,老虎倒下去了。
牧羊人慢慢地從樹上爬下來了,他還責備著童子:
小家夥,你真不聽話!為什麼要亂開槍?
——不開槍,老虎不是要把我吃了嗎?
——那可不見得,老虎頂多銜一隻羊去罷了。
你幸好是打中了它的要害,不然它倒要真把你吃了。
牧羊人從童子手裏把槍取回來,又重新上了子彈,
端在手上,對著童子說:要借你的牛把我這隻死老虎拖
到我家裏去。
——我打死的,怎麼拖到你家去?
——你是用我的槍打死的,你要不聽話,我就打死你!
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自從和孫行者交手之後,忽然得了大智
大慧,有問必答了。
靈感天王問:“我令地方上每年獻一對童男童女給
我吃,他們心裏卻總是恨我,這是什麼緣故?”
混世魔王馬上回答:“這是由於孫行者作怪。”
虎力大仙問:“我叫五百和尚做苦工,他們餓了,居
然知道要吃,來向我要求,這是什麼緣故?”
混世魔王馬上回答:“這是由於孫行者作怪。”
琵琶洞主問:“我擄西梁國的女人來服侍我,她們
到了冷天就直哆嗦,鬧著要我發給她們衣裳,這是什麼
緣故?”
混世魔王馬上回答:“這是由於孫行者作怪。”
就這樣,宇宙之大、蒼蠅之微,混世魔王無一不知
其因緣本末了。一般妖君魔王都跑來請教他,因為他
們現在問題越來越多。
於是混世魔王關了洞門,拒見任何賓客。
混世魔王有他自己的問題。
於是他把山神土地都召集來,開了一個秘密會
議,他麵授了一些機密:叫他們秘密監視一切居民,勿
受孫行者的利用。
混世魔王還莊嚴地致閉會訓詞:
“本魔王為了保持我們民主精神的傳統,不得不防
範孫行者那極權主義的擴張。
現在居民們對王家的征糧、征人力、征人肉、征人
血、征婦女、征童男童女等等,公然有怨氣、反對,甚至
抗征的——這當然是由於孫行者的陰謀,他企圖用他
的極權主義取我們的民主自由而代之,你們必須密切
注意,不得有誤!”
山神土地奉命退去了。
可是又出了個問題擺在混世魔王麵前。
“難道這些山神土地靠得住嗎?”他想:“他們不是
我的人,隻是迫不得已才聽我使喚的;我向來總是從
嚴,壓得他們沒奈何。他們不免要造反。”
於是他把小妖們都集合來,舉行一次秘密訓話。
他麵授了一些機密:叫他們秘密監視一切山神土地,勿
令受孫行者的利用。
臨了,他還親熱地說:
“隻有你們是我自己的兒郎,我的威風就是你們的
威風,我的富貴就是你們的富貴。你們要是玩忽視之,
不努力去幹,咱們就會垮台完蛋。懂得沒有?”
小妖們一齊喝了聲“懂得!”就散了隊。
可是又出了個問題擺在混世魔王麵前。
“難道這群小妖們靠得住嗎?”他想,“我驅使他們
替我拚命,吃又吃不飽,穿又穿不暖;他們正恨我恨得牙
癢癢,總有一天會對我下手。”
於是他把那些頭目們都喊攏來,關著房門說話,他
麵授了一些機密:叫他們秘密監視一切小妖們。
臨了,他還說了幾句體己話:
“隻有你們才是我的親信。我賜給了你們這許多
特權,那批小妖們就把你們妒嫉得要命、恨得要命。咱
們要是不加緊提防,可就危險極了。”
這些頭目們賭了咒,一個個悄悄地分頭辦事去了。
可是又出了個問題擺在混世魔王麵前。
“難道這些頭目靠得住嗎?”他想,“我得勢一天,
他們就仗我的勢作威作福;一旦我臨到危機,他們就會
全部撇開我另找門路去了。如今我到了這生死存亡的
關頭,他們一定是徘徊觀望,甚至安排好什麼詭計要把
我出賣,他們本來是有己無人、唯利是圖的。”
於是他偷偷摸摸叫那位軍師到密室裏,兩個咬了
一陣耳朵,他麵授了一些機密:叫軍師秘密監視這批頭
目們。
臨了,他手搭在軍師肩上,眼裏閃著淚光:
“你是我的親信的親信,是我惟一可靠的知己。而
且我倆是同命運的;你看所有那些居民、山神土地、小
妖,以至頭目們——沒有一個不仇視我,也沒一個不仇
視你。他們都在布置,在等機會,到那一天可以動手的
時候,他們就會把你我倆——天知道他們要怎麼擺布!
我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你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我
不靠你靠誰呢?”
軍師流了淚,發了誓,立刻就遵辦去了。
可是又出了個問題擺在混世魔王麵前。
“難道這個軍師靠得住嗎?”他想,“我從來沒對他
說過一句真心話,他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真心話。
一聲笑、一滴眼淚,也都是裝扮出來的。我們都是為自
己的利益打算;彼此可以利用的時候就彼此利用,利
用不著的時候就把對方一腳踢開,還可以把對方損害
到萬劫不複——隻要自己在這上麵能占一絲絲小便宜
的話。他現在當然巴不得我跌倒爬不起,他好來稱王;
他早就打好鬼主意了,我知道。”
於是他——沒有一個幫手可找了——決計自己來
秘密監視這位軍師。
他覺得這世界太可怕了。他處處要提防,步步要留心;天地萬物都是他的死對頭。後來
連飯也不敢吃,
覺也不敢睡,每一呼吸也都要躊躇一下——疑心這一
口空氣在那裏圖謀不軌。
宇宙一切都不可靠,隻有自己可靠。
可是又出了一個問題擺在混世魔王麵前。
“難道我自己靠得住嗎?”他想,“難道我沒有欺騙
過自己嗎?我一向總是對自己撒謊,對自己繃麵子,對
自己掩飾,對自己吹牛,對自己諂媚,恭維自己是個英
雄、天才、超人。又用財富和權勢來誘惑自己、勾引自
己去盡量掠奪、剝削、榨壓,好讓自己過窮奢極欲的日
子。一麵還雇些清客來編一套理論,硬把自己的這種
種行為給派一個哲學的根據,也算是一家言。就這樣,
我從來沒有對自己忠實過,沒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怎
麼還能叫我自己靠得住呢?”
於是他恐怖萬狀,恨沒個地縫可鑽——可又怕地
下有陰謀搗亂的,又惟恐其有個縫。
混世魔王在最後一陣要和孫行者交手之際,就是
在這樣一種心情之中。不過他還有一線希望:
“孫行者當然也同我一樣:天地萬物也都在恨他、
在跟他作對。因為天地萬物——每個都是為了自己而
損害他人的,彼此全都是仇敵、不共戴天的仇敵,孫行
者決不能例外;要不然,他怎樣能生存於天地之間呢?”
可是等到他看見有那麼多人——居民、山神土地、
他自己的小妖,甚至還有一部分他的頭目,都站在
孫行者那一邊,而且還真心誠意地跟著孫行者聯成一
氣,好像並成了一個人,混世魔王簡直弄昏了。他到死
也想不通。
這就始終有個問題擺在混世魔王麵前。
豬
豬吃飽了之後睡了一覺,醒來隱隱約約聽見雞啼。
他慢條斯理地搖搖頭:
“不行,不夠味。叫雖叫了,總嫌脫不了這點子火氣。”
又雲:“吾家那匹驢子,近來似乎愛叫些,此是大
忌。驢子本是馱東西的,不是叫的。”
睡了一覺之後,又雲:“那隻母雞三天下一蛋,而食
料吃得那樣多,如何對得起人也?”
又雲:“這頭黃牛犁田,一無是處,才犁了兩畝,便
要休息一下,全不捫心想想,自己是做什麼的。”
那隻母雞有點不服氣:
“是呀,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好,就隻有他老豬
好。”
答雲:“某無他長處,惟有生以來未嚐做錯過一件
事,故能問心無愧。”
母雞笑了:“你吃吃睡睡,什麼都不做,當然不會做
錯過。”
正色答雲:“沒有什麼好笑的!天生動物,有一種
是專為做事的,有一種是一事不做、專為在旁觀看的。
倘若個個都去做事,誰個來做學問,誰善良來指導你們?”
一條好蛇
一條心地很好的蛇抓到一隻麻雀,想要把她一口
吞掉,於心又不忍。於是把她盤得緊緊的,循循善誘地
勸她服從命運,還勸她拿出犧牲精神來獻身於他。講
完之後,才客客氣氣要動手吞吃,並且說:
“你看,我不像別的蛇那樣不講理,我和他們是毫
無共同之點的。”
犬訓
老狗教訓年輕狗:
“你千萬不要去學時髦,東跳西跑的。你應當做個
中流砥柱,恪守古來聖犬賢龍的教訓。一切都該師法
古狗……”
“古狗嗎,”年輕狗岔嘴,“古狗根本是野生的,高興
跑到哪裏就跑到哪裏。”
老狗大怒:
“胡說八道!什麼野生!野生——沒有個主子
——還成個體統嗎?”
年輕狗想了一想,才明白過來:
“嘿呀,誰叫你說話繞脖子呢?你隻幹幹脆脆告訴
我該做個好狗我就明白了。你一唱複古調子,我總當
你向往於那個野生時代呢。”
“不然,”老狗還有點餘怒,大聲說:“那我不該承認
有個什麼野生時代!一切考古學、曆史研究,都該
取締!咱們隻該說:自有狗以來,就有主子。”
孔乙己考
有一位學者看見學生都喜歡研究魯迅,怎樣
勸也勸不住,於是他說:
“要研究呢,也未嚐不可以,隻要研究得法。”
為示範起見,他打算花一學期工夫,寫一部《孔乙
己考》,預計有二十餘萬字。他把目錄先打開給學生們
看:
第一章 緒論
第二章 “我”是否即作者自己?
第三章 孔乙己究竟是否姓孔?
第四章 孔乙己何以必須姓孔?
第五章 “上大人孔乙己”考
第六章 附考“化三千”
第七章 “茴香豆”之“茴”字訓
第八章 釋“多乎哉不多也”
第九章 鹹亨酒店是否真名鹹亨酒店?
第十章 結論
畫眉和豬
一隻畫眉在一棵樹上盡唱,看見斜對麵豬圈裏的
豬們對他的歌聲非常冷淡,他覺得很不舒服,他就決計
把自己要唱的全部丟開,專門來摹仿豬叫。
幾個月之後,他叫得很像豬了,於是在豬圈裏當眾
表演,豬們大為讚賞,喝采之後,立即開了個會,議決頒
發這畫眉一筆獎金,以示鼓勵。
這畫眉覺得自己地位陡然增高了。每逢他聽見樹
林裏他同類的大會唱,他就看不起:
“到底不是正宗,隻配在此鬧鬧,上不得台盤的。”
狐
一隻狐狸撲住一隻兔子,嚴辭厲色地宣言:
“我看見這隻兔子偷吃人家一個蘿卜,生氣得了不
得。為世界秩序和安寧起見,決計要除此一大害。你
們知道,我這是出於義憤。”
樹上一個白頭翁問:
“昨晚你看見老虎吃人家耕牛,你不但不生氣,還
滿臉堆笑地對老虎打躬作揖,你的義憤是不是今天早
晨剛出世的?”
屠戶發願
一個屠戶聽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之後,
不再擔心墮地獄了。他好好打算著:
“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再幹他些時,等孩子們長大,
娶了親,生了孫兒孫女,替他們各人留份家私好養重孫
——到那時候我再成佛吧。”
狼和蚊子
一隻狼吃飽了,一麵散步,一麵對同類敘述他怎
樣撲殺幾隻兔子,怎樣咬死一隻羊。正在講得興高采
烈,忽然脖子上一陣癢。一抓,一看:一隻蚊子——給
弄死了。他失聲叫了起來:
“啊呀,罪過罪過!阿彌陀佛,罪過!”
蛆
一堆垃圾,成千累萬的蛆在騰上翻下。忽然有個
人拿把掃帚過來,要把這堆東西掃出去。
蛆們著了慌,立刻開了個緊急會議。他們決議,要
從他們霸著的這堆垃圾裏麵,分給那個人一點:別人隻要
有點甜頭,就不會來搗蛋了。
可是那個人不理。狠命地一掃帚,垃圾去掉了十
分之一。
蛆們想是那人嫌少,就忍痛談出了一個成數:
“我們分給你三成,行不行?”又是嘩的一聲
掃。——“好好,四六開!”“二一添作五!”——那個人
隻是掃,硬要收拾幹淨。
“這就奇了,”蛆們想不通,“人生在世,究竟圖的
是什麼呢?——他竟連這個都不要!”
野牛
一群野牛過境,遇見了老虎。他們立刻排成一個
圓形,臉衝外,把小牛們護在圓圈中間。他們看見有一
個大牛帶著兩個小牛在旁邊徘徊,就向他叫:
“快來參加呀!這是大家的事!”
那隻牛自言自語著:“我自顧還不暇呢,來管大家
的事!”帶著兩個小的就往山穀裏躲。
老虎無法攻那個圓圈陣,就撲上了山穀裏的幾個。
那隻牛越想越想不通,怎麼別人都沒事,隻有他一家子
要遭殃呢?後來忽然記起了一層道理,他隻是歎了一聲:
“命也夫,命也夫!”
老虎笑咪咪地說:
“我非常讚賞你的這種人生態度。”
龍船
端午日。一條龍船在河裏橫衝直撞,魚蝦們有躲
避不及的,都給碰得五癆七傷,那龍船哈哈大笑:
“我要怎樣就得怎樣,你們都得服我!”
一般水族正在憤憤不平,鯉魚博士出來說話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天地間原有這麼一種角色,天
生是個英雄,高人一等。他要怎樣就怎樣,咱們都該服
服貼貼。”
接著紳士們開了個會,決定推一個代表團,以鯉魚
博士為首,去見那龍船,敬表擁戴之意,還準備了一篇
頌辭。他們傍晚才弄好。這時龍船給拴在一棵柳樹
下,懶洋洋地隨水浪兒擺動。盡讓那些代表們說了又
說,氣兒也不哼一聲。代表們正弄得不知怎樣進退,那
棵柳樹對鯉魚博士笑一笑。
“你說的那一套——我不知道你自己果然信以為
真呢,還隻是裝傻。你難道看不見他全靠別人撐了才
走得動嗎。他一舉一動都由不得他自主,他自己是沒
有生命的。”
鯉魚四麵一看,壓著噪叫:
“勿要哇啦哇啦!”
大山的笑
大山把他的腳伸得很遠,坐在那裏,好像沒有誰能
夠動得了他似的。
雷和電說:“我們哄他一回罷,看他怎樣!”電用她
的指甲在大山的胸間一劃,馬上顯了一道火似的血痕,
雷同時在大山的耳邊大聲狂叫,幾乎震破他的耳膜,可
是沒有效。電再往他的臉上和胳肢窩下亂抓,雷繼續
狂叫狂跳,同樣不能逗得他動一動。於是雹霰也跑來
加入這個試驗,拚命地射擊著他的頭、臉和身體。雨也
帶了大盆子來把水隻是向他的頭上澆,淋得他身上有
兩條小河從兩股間嘩嘩地流。雪來到他的麵前誘惑地
輕舞,然後又撲到他的背上去,全身重重地壓住他。最
後,風說:“你們都沒用,讓我來唬他罷。”風用大力呼呼
地嚇他,但隻見他的汗毛(那些樹林)顛顛倒倒地搖動
了一陣,風自己卻因為用力過度,駕馭不住自己,早已
吹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大山可不曾動一動。
常有的這樣的遊戲過去以後,大山可是自己動起
來了,因為他忽然哄笑了起來,就搖擺了一下腦袋,聳
起了一下胸部和肩頭。那時,雲片正從他頭頂上飛過,
太陽也露臉了,他就轉為微笑,那種越看越清明的微
笑,望著遠方,好像是說:“大地上,經得起折磨、摧殘、
洗蕩的東西,多著哩,難道隻有我一個麼?……”
一群猴子和大雷雨
一群猴子,可不是一群沒有出息的猴子,所以他們
就要出門,相繼爬上一個頂高的山頭去旅行。那也不
是一座平常的高山,而是一座偉大的禿頭的山,又巍峨
又開朗,可以望見下麵的曠野、河流,和一切不是平地
上所能看見的景致。但是,很不巧,他們剛爬上山頂,
就遇見了大雷雨。那也不是普通的、嚇嚇膽小的人的
大雷雨。墨黑的雲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馬上使天
地間昏黑了;電光不停地閃射,好像整個天空都已經燒
了起來似的;雷聲更凶猛得駭人,仿佛地球就在破裂一
般。
那情景確實萬分可怕,所以這一群非凡的猴子也
都嚇得臉兒發白,隻是瘋狂似地發抖,卻是什麼辦法也
沒有。加以那山頭又沒有岩洞可以躲避,也沒有樹林
可以遮藏。而假如回頭逃跑,或者向山穀縱身直跳呢,
他們又都礙於身分,不願意這樣做。“哦,我們都完了!
卻是想不到完得這樣可怕嗬!”他們這樣驚叫起來,感
到了完全的絕望。於是隻好不管一切擠作了一團,全
閉了眼睛,一齊沒命地哀哭嚎叫。但是他們越哭越悲
哀,越嚎越大聲,卻又越哭越嚎,就越覺得可怕。可是
越可怕也就隻有哭得越痛心,嚎叫得越大聲。他們這
樣就哭叫得成了一個海,漸漸地隻聽見自己的痛哭,隻
記到自己的嚎叫,倒是什麼都已經不知道、什麼都已經
忘記了。而結果,就在這樣忘記一切的長長的嚎哭中,
一場那麼可怕的大雷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自己停
止了。
這個遭遇就這樣過去了,卻很使猴子們驕傲,他們
以後一提起就這麼誇口說:“我們適逢偉大的大雷雨時
代,我們爬上了危險的頂峰,我們用號啕大哭創造了奇
跡,我們是在暴風雨中鬥爭過來的!”
蛇和音樂
蛇從洞裏伸出頭來,咬死了一隻正在尋食的鷓鴣。
鷓鴣的妻子——母鷓鴣,見丈夫被蛇凶殺,異常地悲
痛,更異常地憤恨,因此日夜哀啼痛哭,怨恨的叫聲使
春天的樹林都像罩上了一層黑色的薄紗。
有一個傑出的音樂家,走過那裏,凝神地聽了一
會,他大大地感動了,說道:“哦,這苦痛,怎樣地使靈魂
不安嗬!而隻有聲音能夠傳達它!”音樂家就譜出了一
支樂曲,用他的樂器送出來沉痛的叫喊和複仇的要求,
無論在清冷的早晨、寂寞的深夜或快樂的白天,使每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