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停步在撐開太陽傘的冰淇淋攤位前,他盯著廣告牌上的宣傳畫,有些奇怪初秋季節依舊會有新品冰淇淋的推出,不過此款香濃誘人的香草冰淇淋好像很可口,這麼想著,他就毫不猶豫地買了一支,轉瞬讓香草的香化在唇舌間,也不管一身手工西裝、高級白領的形象遭到前所未有的抹殺。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以為是一句孩童的戲言,卻奇跡般改變了一切。他在第二天迎來陽光時,沒了痛,沒有至陰的體質,卻也在以後日日夜夜掛心與他交換誓言的她是否真拿了本屬於他的痛。
如果是,他該怎麼辦?
該如何補償才能換回她本有的人生?
重新回到痛苦中的他又要如何走完剩下的路?還能像現在一樣快樂地微笑,自由地暢談,無阻地遊走於各國間嗎?
他當初是以怎樣的心態伸出手的?也許是長久以來縮於黑暗中的矛盾,也許是向往陽光的期待,也許,隻是也許……
他竟然都已經忘記那時的心情了……
“天哪——”一聲慘叫夾雜著悲哀的歎息,從他踏出專用電梯後就傳來。雖然他很想忽視發出這聲歎息的男人,但他若不是像台柱一樣堵住他要走的路,那就另當別論了。
“又不是第一次看見。”他不是很認真地反駁,還是持續舔著快融掉的奶油汁的動作,垂著的眼不曾抬頭看來人一眼,“你也一樣愛吃起士蛋糕……”
“這不是同樣的問題。”男人抬高手遮著眼似不忍看,灰色絲質長袖襯衫順著他健美的身形滑出好看的皺折,“至少我會躲起來吃。”
他總算抬頭瞄,不,瞪了他一眼。哼!五十步笑百步。
“萬一我們‘卓越’的‘金色招牌——昊然先生’形象大跌的話,隻有我一人對付全公司的美女將會是多沒意思的事情。”來人搓著下巴,顯然是在認真地思考某個問題。
“看來你很閑。”他——被喚作昊然的男人也開始認真地回視他,同時幽幽地吐出這麼一句,突然挑起的眼角,讓人有種預感不好的感覺。
喝!寒毛猛然直豎。來人跳起來快速向後倒退兩步。這個昊氏招牌表情他還記得,上次就是被這副表情整到去尼泊爾做調整三個月——他明知他隻碰中國美人的。
“哪裏哪裏。”他連連擺手準備撤退,“還有一堆文件沒批哩,我閃了。”語畢立刻向右邊他的專屬辦公室衝去。
“不忙不忙。”他維持他一百零一號表情不變,“如果沒事我可以算你出公差到阿陀斯休養半年。”一個隻有男人做修道士的好地方。不知道半年後這個花心蘿卜會否改變性取向找個男人做伴侶?想著這種可能性,他的眼底有著調皮的色彩。
“謝了。”門合上的聲音作為敬謝不敏的回答。
“真是——”他咬完最後一口蛋皮,喃喃自語,“出公差哩,工資照拿,如此好事居然不要。”
“隻有你才製得住火霆。”昊然的辦公室門口,他的好友兼頂頭上司蒼拓淩似已等待已久,將今早遲到的他截個正著。顯然聽到他剛剛與火霆的戲言,他也語帶笑意。
“是你懶得說而已。”他的這個朋友有幾斤重他是太清楚了,能掌管“卓越”這家跨國企業的男人可非池中之物,以他自己如此高心性的人都隻是心甘情願當幫手。“怎麼,一大早堵我?”他岔開先前話題。
“嗯。”蒼拓淩不好意思地笑笑,打開昊然的辦公室厚重橡木門,“我查過你的行動表,又問過秘書,晚上沒有應酬吧?”
“幹嗎?不會是要我參加‘變相相親大會’吧?”昊然凝眉,開始頭痛。眼前這個好男人娶了嬌妻冬雪後簡直快成了住家男人,一到回家時間,十頭牛也拖不住他要回家的步伐,若不是公司要求他這個董事坐鎮,他真懷疑他會天天待在冬雪的醫院裏。
“嘿嘿。”蒼拓淩幹笑兩聲,表明昊然答對了,“木家家宴。”
所謂家宴者,便是專門為家中雲英未嫁的女兒挑女婿的宴會——這是他、蒼拓淩與火霆正確的理解。
“如果我說不呢?”明知不可能,他還是不放過一線希望。
“冬雪懷孕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他變成一副好男人的形象認真回答,粉碎昊然一半希望。
就算冬雪沒懷孕他也不會去。輕哼一聲表示他對重色輕友的朋友的不滿,“那火總該有時間吧?”
“今晚他與三個女友有約在先。”蒼拓淩的回答再次粉碎他另一半希望。
將香草冰淇淋的外包裝紙擰成一團,瀟灑地直擊垃圾筒。正中!昊然板著臉,頭痛得厲害,歎口氣,“好吧……”
一群重色輕友的損友!
可誰叫他是名草無主呢?留一個苦笑給自己,他真希望夜晚慢些到來。
一屋子鶯聲燕語,婉轉撩人,時間一久,昊然覺得頭皮一陣緊過一陣。他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又是“卓越”的副總裁,可她們需要表現得如此露骨嗎?天下好男人何其多,為何要單戀他這一個?
一波人潮散去,他抽空喘口氣,趁另一波天之嬌女還沒發現他落單前,立刻開路直奔陽台。摸索西服內襯口袋,掏出在宴會中被禁止的煙,輕籲口氣,塞到嘴裏,慢慢緩解了他的不耐。
回過身,透過陽台與牆壁的折換角度,他注意到視線中的宴會一角似乎是甜點供應處。淡紫色的冰淇淋——香草口味的!還沒讓腦子反應過來,身體已自然地快速行動,踩熄才吸了兩口的煙,目不轉睛地直奔目標。
探出的長手還沒有碰到高腳杯的邊沿,一隻蜜色纖細小手已搶先一步端起了水晶杯,結果,察覺到他與她相同的目的,小手的主人手捧杯子尷尬地愣在原地,“對不起……”
擺擺手表示不介意,昊然這時才想起他怎麼可能在如此規模的大廳內當眾吃冰淇淋,牽強地苦笑一下,本來看著紫色誘人冰淇淋的眼轉移到眼前人的身上。
和手臂蜜色肌膚一樣,眼前的少女全身有著被陽光好好照顧過的健康皮膚,短發服帖在巴掌大的鵝蛋小臉上,秀眉大眼,深深的雙眼皮,鼻上兩點小雀斑,頰上紅紅兩塊紅潤浸出嫩滑水膚,可愛至極。
同樣不及他肩頭高!打量完畢的昊然有瞬間失神,似乎和記憶中的小女生的影像重疊。
“你……要這杯香草冰淇淋?也喜歡吃?”二十年前的記憶本是模糊的,卻在此刻被這個少女映得格外清晰。沒有生分的問話已吐露,也不管她是否真認識他。
“是……”另一半“不是”卡在口中,木夢雅呆在原地,被昊然的俊美震得口齒不清。她認識他,“美”名遠播的“卓越”副總裁昊然,今日近看,果然不同凡響。平整的眉形配細長雙眸顯示他的溫和,緊抿的唇代表他的堅毅,挺拔的體格有了手工西服的襯托,更是修長無比,有著難以用筆墨訴說的清雅。他簡直就像從天而降的神癨,俊美得叫人挪不開目光。雖然曾經遠看過他,覺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但現在——錯覺被徹底粉碎。
如此親切的人哪裏疏遠了?
“雅雅,你在這裏做什麼?”另一道聲音適時插入,她,木家女主人,木夢雅的母親出現在兩人麵前。狐疑地看著木夢雅手中的冰淇淋,她不解地凝眉,“你不是不吃冰淇淋的嗎?說它熱量太高,容易發胖?”
“啊,這是給姐姐的啊,都快化了,真是的。”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到手仍捧著的冰淇淋,少女活潑的天性使然,嬌憨地跺了下腳以示不滿,輕嗔出一句,再給對她微笑的昊然一個害羞的回視,迅速轉身,但一看到母親身後的人又立即頓住,“姐——”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她無需跑到樓上了。
昊然沒有漏掉木夫人對那可愛少女的稱呼“雅雅”——同二十年前一樣的稱謂,也從頭至尾都在注意她的動作,當然就不會錯過她將水晶杯塞到另一位少女手中的動作。
被強塞冰淇淋的人有著略微帶卷大約及腰的長發,有幾絲淩亂地纏到她的麵前,讓人注意到她令人印象深刻的臉。過於蒼白的臉色,薄得似乎能透出膚下的微細血管,眉色與眼睛的瞳人因此顯得格外漆黑奪目,唇形雖優美,但泛著病態的淡紫,呼吸淺而短,身形高挑卻也單薄得厲害,一看便知是長期患病的人。當她發覺昊然在觀察她時,沒有表現出普通人所有的驚歎,怔住的表情,像是悟出某個事實。
“雅雅,告訴你多少次了,心兒不能吃這種東西。”木夫人輕聲尖叫出聲,不由分說地奪過“心兒”手中剛拿到的香草冰淇淋,隨手擱到身旁桌上,再優雅地向昊然展眉道歉,“昊然先生,見笑了。”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同站在昊然的麵前,一個豔麗如天堂鳥,一個清絕如蒼蘭,但他隻是悄悄歎口氣。
那杯香草冰淇淋,已經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