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苦!他要死了吧?
嗚咽的哭聲總算在他的咳嗽聲中停止,小女生被從天而降的“天使”嚇得目瞪口呆。隻見他那看來過於蒼白的臉上,披下茶色的柔軟中長發,配上咖啡色的雙瞳、粉紅的唇,簡直就是畫中長著小翅膀的可愛天使的少年翻版。而一旦從美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她便無視地上被烈日暴曬後積起的黃土,立即跪爬著下來到少年麵前,“乖乖,不痛——”她伸出小小的手,輕輕拍打著仍兀自咳嗽中的少年的後背,嘴裏呢喃著難解的單音字,認真地安慰痛苦中的他。
“好——”將脫口的“醜”字在小女生節奏的輕輕拍打下,融得無影無蹤,沒有機會出口,隻是——少年蹙起形狀優美的眉,微微保持距離,向後退了兩步,試著避開她近在咫尺的臉——心中難免有介蒂。
大概因長時間在陽光直射的黃土小徑上行走,本該是五歲女孩該有的白嫩皮膚被曬得黑乎乎不說,還有汗水和著塵土結成的粉狀物粘得滿臉都是。他本就是人人口中稱羨的“天使”,再加上以他從小看遍俊男美女的眼光,眼前的小女生簡直就是“東施”的可怕翻版。
眨巴眨巴著明麗的大眼,長長的睫毛卷翹著,加速了空氣的流動,少年正自奇怪世間怎會有如此可怕的“物體”存在,卻忘記差點奪走他呼吸的恐怖咳嗽早在女孩小心的拍撫間停止。小女生見眼前的少年不再難過,差點丟在腦後的事情又重新抬頭,一想到這,扁扁嘴,鼻頭抽吸數下,“冰冰——”伴著一聲哀怨,哭聲隨後而至。
又來了!少年理順的眉再皺起,不解地看向女孩,她怎麼可以又吵又鬧?
梧桐樹下籠罩的這一片涼爽綠意,仿若隔開了俗世的燥熱,黃土在陰影中圍成的小圈,駐留著兩個不知人間憂愁的兒郎,雖有些聒噪,卻也純稚可愛。
神思不知遊蕩到哪裏的少年在綠意浸潤中緩過氣來,也慢慢習慣耳邊不知疲倦的高聲哭喊,定住女孩麵容不放的目光有了波動,他清清嗓子開口:“你在哭什麼?”什麼“冰冰”?
困惑自己為何所生的問題被小女生執著的堅持取代,本想借由烈日結束自己生命的行為也變成詢問的舉動,不知不覺中,她的出現改變他原本的想法,所有的迷茫在磕磕碰碰間沉澱。
現在的他什麼都不願想,什麼都不想思考,隻想試著幫助這個又髒又醜的小女生。雖然心底下想早點逃離她讓人難以忍受的哭聲。
可一旦她離開,他是否又會回到以前的自殘行為?岔入思緒糾結的另一個路口,少年歎口氣,與年紀不符的臉上掛著慘淡的笑容。
“淋、淋、淋!”她好像口齒不清,又怕他聽不清般,一連叫了三聲同樣的字,瞪大黑白分明的眼,求助似的望著他,雙手急切地扯上他卷起的衣袖,還不停地拉著搖著。
“冰?淋?”少年沒有如上次一樣退開,隻是靜心思索這兩個字,任由她黑乎乎的小手汙了潔白的衣袖,也不在意在高溫室外逗留太久而顯虛弱的身體。
“冰淇淋?”不知怎的,他就隻能聯想到這個東西了。
“啊,要要要要……”小女生跳起來,揚起塵土,口裏興奮地高叫著,眼睛直盯著少年不放。
不髒嗎?仍坐在地上的少年呆滯地凝視著周圍黃色灰塵,雖這樣想著,身形卻沒有移動。如果是以前,他隻怕會立刻捂嘴逃離吧。
自嘲地一笑,他仰頭回視小女生渴求的眸子,“想吃冰淇淋?”
“嗯。”她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雅雅沒吃過。”她總算清晰無誤地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少年垂下頭,試著調整短促的呼吸為綿長的氣息,也不怕有人看見,繼而展開雙手,嫻熟漂亮地打出一個結印,絲絲藍光繞成一個光圈,數秒後,光芒散盡,一盒香草冰淇淋出現在他手掌心。“給。”他遞到她麵前,“吃吧。”也不在乎此番舉動讓他本寧靜的胸口又灼又悶地痛起來。
小女生驚詫地看著他的舉動,再遲疑半拍地接過冰淇淋,想都沒想,就著杯口,一口咬去,大約嚐到甜味,她高興地望向他,“甜!”
她眼中沒有一般人看妖異般的厭惡,樸拙的舉動中隻有單純的天真與對世事的不解。少年露出許久未有的安心笑容,挨近坐在他腳邊的她,拿過緊緊捏在她手心的木勺,教她撕開上層保鮮紙,用勺舀了一大瓢,送入她嘴中。
“好吃嗎?”他的聲音裏透著溫柔與開心。
“香香。”她忙不迭地點頭,揚起的笑燦爛無比。
領悟能力極強的她立刻就學會用勺吃冰淇淋,少年噙著笑,注意到她粗魯的吃相。這麼率真的孩子是哪家的?他隻是隨外婆到此地遊曆,不太了解當地的情形。
“謝謝哥哥。”安心吃完最後一勺,她還用木勺努力刮著壁沿,含著未融冰淇淋的嘴忙碌地道出謝意,發覺再也無法挖出滿滿的一勺後,帶著遺憾的表情舔舔木勺,直到再也品不出甜味後,才轉向盒壁,同樣的動作一再重複。
這次換少年驚異了,這個年代還有人從來沒有吃過冰淇淋嗎?她究竟是怎樣的出身,竟然會窘迫到如此地步?想到這,他才注意到小女生的衣著,一條無袖連衣裙,一眼就知是粗糙布料製的,肩領處早因時間的磨損破了一個小洞,裙身下擺補著一個顯眼的大補丁,沒有穿襪子,光著的腳丫子從開了口的“鱷魚式”皮鞋伸露出來,大拇指還不時同食指丫子摩擦著,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最讓人心疼的,是膝蓋上傷口摞傷口的慘狀,可能從來沒有細心上過藥,傷口早已結成帶著膿的傷疤,上麵還有幾道新痕。少年這才想起,他劇烈咳嗽時她是奮不顧身地立即跪爬到他身前。
向來少有人類情感的他,意外地湧起一陣自責感。少年抽出她手中早已無味的冰淇淋盒與木勺,伸手撫過她的臉,擦去她臉上黃塵,所過之處,倒也潔淨不少,“疼不疼?”他問她。
小女生疑惑地睜大眼,對他的問題似乎不解。
這真是個奇怪的生物,少年無奈歎道。明明生活在逆境中,明明生活困頓,卻沒有氣餒,處處表明她的無畏,張揚著強壯的生命力。可能是年紀尚小,世事的嘲弄她還沒有領悟吧!
他猜測著,再次顯示他的與眾不同,泛著藍光的掌心小心地滑過她的膝,所過之處,猙獰的傷口竟慢慢開始愈合。看到滿意的效果後收了手,少年低垂的眼掃過她的表情,隻一眼,就足矣。
滿眶的淚,凝成晶瑩的珠,掙紮在眶底,沒有落下。
“哥哥好。”她第一次沒對他的眼睛說,而是看著膝輕輕說了這一句。
“嗯。”他羞赧,隻低聲應了一字,讓她的溫暖爬滿心房。從來沒有人在他這麼做後而謝他,反而,回敬他的往往隻有深深的恐懼。
相遇最初時兩兩相望的安謐重回到兩人身邊,少年注視著小女生清澈的眼,似乎聽到命運的齒輪發出轉動的聲音。
婆婆卜卦中他活該清命的一生,怎會有如此淨稚的“情”闖進來?他的生命,承受不起啊!每一縷陽光,每一處光明,對於他本性至陰的體質來說,都是嚴酷的考驗。剛剛在樹枝間任陽光暴曬,就是他想結束痛苦的方式,可惜她的到來打亂了既定的一切。
真的是命嗎?他問沒有未來的未來。
“哥哥身體不好。”她的語言能力回籠了,發揮她天生精準的觀察力。小手搭上他的掌,嗬護地拍著,“不痛不痛。”
“可還是痛啊……”這話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自己的心說的。身體的痛,世人眼中看他的痛,心靈受到傷害的痛,處處緩合不了啊!明知他說什麼她也不會懂,但他還是在她麵前吐露了真心話。
她困惑地停止了拍打,想了半刻,看到眼前給她冰淇淋的好心哥哥還是凝眉,於是也苦著臉開始認真地想辦法,終於,她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睛頓時一亮,馬上勾著小指伸到他麵前,“打勾勾!”
“什麼?”雖然不懂,少年仍舒了眉心,為她的真心。
“和你換。”她為她的想法得意,仰著臉笑著,“就不痛。”
“換我的——痛?”慢慢明了她的意思,少年不知是該笑還是為她的真心感動。
“外婆說打勾勾就是你答應我我答應你。”好長的一句話呀,她氣喘地一次說完,語畢還拍拍胸,緩和她的急切,稚嫩的聲音透著興奮。
用打勾的方式表明她的認真嗎?是真誠地想換走他的痛?長她五歲的年紀帶來閱曆上的豐富,即使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同她一樣執著地伸出彎勾的小指,停在她的對麵。“換了就不能反悔。”她耀眼的笑容如蔚藍天空上高掛的太陽,灼得他眼底一陣刺痛,快速地勾住他的小指,慢慢搖了搖,吟出淺淺的歌謠:“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換走我的痛,一百年都不許變哦!好像聽到自己也這麼在心底說著,是問還是應和,他早已忘記,留在記憶中的,隻有那永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