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不識(1 / 3)

“夫人,您終於回來了!”

洛書剛一進門便見到自己的貼身侍女疏煙近乎眼淚汪汪地朝她一路小跑地奔過來。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洛書素來最欣賞疏煙的就是平素裏自持認分的穩重性情,而這般的失措舉動不免讓她黛眉微斂。

“那那……”疏煙原本就有些不知所措,見夫人臉色不佳,一驚之下更是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不過也不用疏煙說什麼,洛書已經聽到了從她這晚風院裏正傳出的一連串急促的箏曲,曲調裏非但沒有半點箏該有的輕靈之意,反倒是把奏曲者那爆裂的昂然怒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曲嫣然?

果然疏煙終於結巴出了一整句話來:“那那、那曲姑娘一大早就這樣了,早膳送過去都不理,奴、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夫人要她好好照顧客人,可眼下身為客人的曲姑娘突然冒起火來,她這個侍女絕對難辭其咎。

“我知道了。”洛書抿了抿唇,然後低頭,“你住我這裏,還是去鳳落那邊?”

“什麼?”疏煙一愣之餘,這才發現,外出歸來的洛書夫人懷裏正趴著一隻狐,白色的幼狐,十分的憨態可掬,一雙眼如點漆般黝黑明亮。

隻是眼下這隻幼狐卻顯得有些疲憊的樣子,聽洛書說話才撲閃了一下恍若勾著眼圈的靈動雙眸,抬頭看了看洛書,然後又望了望正充斥著滿院暴怒之意的晚風院。

接著,這隻幼狐在疏煙驚奇的目光下,那雙漂亮的溜圓眼睛裏居然露出幾分驚恐之色,複又抬頭對洛書急促地“嗚嗚”叫了起來。

洛書看了看它,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對疏煙吩咐道:“不用理會曲姑娘,你若耐不住就去前院待上一天。”

“是。”疏煙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顧不得對那隻白狐的好奇,逃難似的往前院躥去。

她隻是小小的侍女,夫人身上的怪事本就多,這次她比照往日,當作不知便罷。

疏煙不知道的是,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落在洛書眼裏,讓這名淡倦的女子的麵容上染上些微的怒意。

“煌,你這個大哥越來越過分了!”洛書磨著牙念道。

“嗚嗚!”煌——也就是她懷中那隻幼狐十分捧場地應著聲。

“總有天我這莊子也該要給他拆了!”洛書覺得有些事情真的該好好地同鳳落談談,例如她這生生被攪得亂七八糟的晚風院。

煌繼續嗚嗚地應和著,他也覺得,他隻是剛剛蛻身的幼狐,即便是天生法力高絕的九尾狐後裔,但帶著一個人從千裏之外瞬移回來真正是一場災難!簡直快累死他了!

於是幸災樂禍地等著洛書教訓鳳落。

但當洛書抱著煌踏入踏月園的時候,煌就全身一僵,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臉色蒼白加鐵青的鳳落,乍一看更像是一尊修羅,而素白的衣襟上幹涸的血汙更增添了幾縷森森之意。

一見之下,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嗚嗚!嗚!”雙目圓睜的雪白幼狐努力巴住洛書的衣服,生怕她把自己扔給眼前恐怖的自家大哥。

“你這什麼樣子?!”禮尚往來的,洛書也沒好臉色給鳳落看。

鳳落冷著張俊臉,不說話。

“該生氣的是我吧?”洛書抓起煌,提起它腦袋後的軟皮迫它鬆爪,然後絲毫不顧揮舞四爪的煌的拚命抗拒,往鳳落懷裏一扔,語氣不善地道:“呐,你家的!眼巴巴跑過去揭開封印,回頭就不要了?!”

“咿呀!”煌剛被投入鳳落的懷裏,就發出了一聲孩童慘叫似的聲音,根本等不得鳳落屈臂抱他,就直接跳落在地上,躥回洛書身後,這次緊緊地巴住了襦裙,下定決心堅決不放爪了。

洛書完全無視鳳落更加難看的臉色,生硬地繼續說道:“論輩分你是我的長輩,本不該說你什麼。但這次你簡直弄得一團糟!昨日封印一開你立馬就走,有沒有一點顧慮到我和煌?若不是煌還算認得鳳凰山,怕是我和它現在還在千裏之外的雪山裏頭不知道怎麼回來!”

“昨日裏有一隻魑魅潛進這裏,差點把嫣然帶走!”鳳落這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昨晚見到曲嫣然那生魂的模樣時的心情到現下都已久緊繃著。

“你這是在怪我嗎?”洛書氣極而笑,“嗬嗬!誰不知道你的命理早就被你自己亂得怕是神都算不出來了,你以為曲嫣然的命憑我之能還可以算得絲毫不差?”

她也是一早緩過神來之後才發覺莊中出了事,若不是山下易笛出手,曲嫣然便不會安然端坐於鳳凰山上了。

“她的命理沒有亂!”鳳落低喝道,心情激蕩中手掌一拍,邊上一張硬木桌子頓時四分五裂木屑飛散。

“昨日是沒亂,可今日已不同了!”洛書挑起下巴,毫不示弱地踏前一步,“不然,那你便算給我看看!”

鳳落抿著唇,瞪著洛書,卻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

洛書走前安排得確實算得上是天衣無縫,四周阻人擋鬼甚至神佛通殺的陣勢更被鳳落事無巨細地遍查過一次。

但他們卻沒想到那唯一一處的生門——留給君家人進出的那道門,居然被顧傾城無意中闖入,連帶著讓一隻魑魅乘了機會。

這看似是個意外,但一早的時候洛書已經發覺原本命理尚且清晰的曲嫣然,命格突然一轉,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洛書知道鳳落也清楚,隻是不想承認罷了。

隻是眼下她卻沒什麼好心情顧慮鳳落的心情,喘了口氣,往日裏柔和的聲音此刻卻有些清冷和無奈:“鳳落,你究竟有沒有想過,這一團糟,你該負多少責任?”

鳳落沉默了許久,啞聲丟下一句後轉身離開。

“她想起來了,雖然不是全部。”

那聲音裏透著深深的疲憊,一種情緒緊繃了多年之後突然放鬆下來的疲憊。

在晚風院裏肆虐的箏曲,在曲嫣然感覺終於發泄得差不多的時候,慢慢地緩和了下來。

箏的聲音清亮浮動,少了琴的沉鬱,她多用琴而棄箏隻是因為不喜歡箏的跳脫——她很長時間來都這麼以為的。

然而,就在昨晚她卻發現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琴曲,往往多在三兩知己間彈奏,是為君子之音。

而她喜歡琴,更多的也是喜歡奏琴時曾經端坐在她身邊然後默默傾聽的那個人,和看她的那道專注眼神。

她忘了他,卻一直沒有忘記那種感覺,於是武林中有了一個“琴絕”曲嫣然。

武林中人——這自是說五百年之後的——也都知道“琴絕”曲嫣然有一個古怪癖好,那就是遇著比她小的孩子,便會愛心泛濫地認作弟妹,那其中不少是世家之後,也有武林門派的低輩弟子,甚至還有不少流浪江湖的棄兒乞丐,但總之最後,這些身份懸殊性格各異的弟妹們,非但都因她而成了莫逆之交,還一齊組了個“清角軒”,讓江湖上為之側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