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她正在徘徊,門卻由裏被拉開,迎麵站著的,是花弄影。
這樣的情形著實尷尬,她和他的視線交錯,她的手還維持著在空中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自己夜半出遊的行為,隻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無所適從。
“閣主——”
最後是她倉皇地收回手,偏過臉,艱難地叫他,不敢再看他的眼光。
“睡不著?”盯著水君柔的側麵,花弄影終於開口。她的雲鬢未亂,明顯是沒有入睡過。
他的話,令水君柔想起在飛雪山莊的那一晚,他飲了酒,要她陪他坐在屋簷,與他聊天。想起他曾經貼近她、逗弄她……她微微垂首,掩飾自己開始發燙的臉頰。
見她不言不語,隻是低垂臻首,躲避他的視線,花弄影跨出門,看她也隨著他的動作後退了兩步。
“閣主,我——”他的逼近,令水君柔有些心慌,連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都讓她心神不寧。
“我也睡不著。”花弄影打斷她的話,開口說道。
他的話,令她訝然地抬頭。
“好些事情總是想不透徹,所以有些煩悶。”見她盯著他,花弄影溫和地解釋。
水君柔聞言,心中一陣苦澀。是啊,他怎麼可能不煩悶?明日就是壽筵了呀。她是不知曉萬花閣和黑鷹堡會有什麼樣的行動,但是,他擔心的,他在意的,一定是柳冠絕的安危吧。
那是不是代表著,明日,就是她作為棋子正式李代桃僵的出場日子?
“閣主,”她清了清嗓子,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過於失落,“明日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先回房了。”
“等一等!”見她急於離去的動作,花弄影伸手攔在她的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閣主還有什麼吩咐?”水君柔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恭恭敬敬地問。
她的話,令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攔下她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隻是看見她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急著逃離他的舉動,讓他莫名其妙地不舒服。
她側立在他的身旁,纖細的肩膀對著他的胸膛,令他開始想象她是如何獨自一人撫育君皓成長。她和他,已經有幾日沒有見麵了吧?她在躲他,擺明了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牽扯。這不是很好嗎?一名識時務的女子,不會因為與他發生了親密的接觸就大肆渲染,妄想獲得他的垂憐。
可是為什麼,他會坐立難安?沒有經由她手泡出的花茶索然無味,一向喜好的書籍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夜間不再有她為他秉燭鋪被,他開始不能安然入睡?
他想他是知道答案的,但卻固執地不願意去深究,害怕在真相背後又是一個令他難以消受的事實。他的心,已經安然了十年、平靜了十年,為了一名女子再去打破心房,他沒有把握。
水君柔,帶給他的影響,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啊……
月光,拖長了他們的影子,四周寂靜無聲,隻有他們兩個人,站在走廊上。
“閣主,我,真的要回去了。”他的手,橫在她的胸前,擋住她的去路。她想伸手推開,卻發現自己沒有這個勇氣。
麵前的手緩慢地移開,顯現出了麵前的道路。
水君柔想要走,可是腳下異常凝重,好半天,才邁出一步。
“若是睡不著,介意陪我一會嗎?”
他的話,在她身後響起,熟悉的話語,帶著平和的語調。
她回頭看他,飛雪山莊中的他,和麵前的他重疊在一起,記憶和現實交叉,惟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臉上不再帶有當初輕鬆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沉思的表情。
“閣主——”嗓子有些嘶啞,她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出口的音節隻有這兩個字。
花弄影慢慢地步下石階,仰首看看黑幕中的月亮,回頭,朝她伸出了手。
那隻手,明明白白,邀請的是她。
明知道不能,明知道不該,她的行為卻背叛了她的意誌,幾乎是顫抖著,她緩緩地朝他伸出右手。
隻是輕輕一拉,她已經落在他的懷中,那道隔離他們之間的鴻溝,已經被遠遠地拋在身後。
花弄影的眼中閃著不知名的情緒,環住她的腰,微用力,帶著她,騰空而起,躍上房簷,輕點幾下,悠悠然地飛了出去。
“呀!”他不期然的動作,事先毫無預兆,忽然離地的恐懼令水君柔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涼風從她的耳邊呼嘯而過,她能夠感覺發絲在自己的臉頰邊拂動,裙擺也在飄搖,好奇地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所見之景讓她驚歎不已。
她在花弄影的引領下飛翔,周遭的景物不斷後退,平日裏看見的樓閣自空中望去不再高高聳立,頭頂上的銀盤仿佛觸手可及。
驚奇之下,她睜大了眼睛,舉起一隻手,伸開五指,任月光透過手指間的縫隙灑在她的臉上。
“這是夢嗎?”她忍不住喃喃自語。
笑容逐漸在她的臉上浮現,不再是刻意的強顏歡笑,而是出自內心無憂無慮的純美笑容。
她的笑容,平日裏屈指可數,現在卻是這樣的肆無忌憚。摟著她腰肢的手緊了緊,不多時,他帶著她,落在一片山地上。
腳,踏上了堅實的土地,水君柔鬆手,向前走了幾步,舉目望去,山下,是靜悄悄的街市。
“我們是飛上來的?”她自言自語,對如此高高在上地俯視眾生,有些不敢置信。回轉身,麵向花弄影,“閣主,我不明白。”
為什麼要在深夜帶她外出,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裏?
她不明白,他也不明白,他隻是單純地想要找個清淨之地,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他人來打攪。
覺得自己有很多的話想要問她,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她是一個如此倔強的女子,若是她不願意,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吧?
夜風吹動她的裙擺,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的嘴角,還掛著笑意,這樣的她,奇異地,安撫了本來煩躁不安的心。
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動力,促使他向她走近,走到她的麵前,與她相對而立。
水君柔的心,隨著他的接近而越跳越急,懷著一絲期待,她仰高頭,凝視著他的眼睛。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他的眼,不再是平常那樣的深不可測,此時此刻,泛濫的,是無法掩飾的柔情。
“君柔——”也許是凝視他的那雙眼,吸引了他,花弄影情不自禁地低喃,伸手撫摸她的臉。
她微微顫抖,卻沒有逃離,反而將自己的臉頰窩進他的手掌,細細摩挲。
不管此時此地,他眼中看到的是誰,都不重要了。原來她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堅強,她也想要,想要花弄影的憐惜。
“閣主,明日之後,你就回萬花閣嗎?”貼著他溫熱的掌心,她問他。
她的用詞,將自己隔離開來。屏住了呼吸,聽他的回答。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明日之後,我們就回萬花閣。”
我們?是柳冠絕,還是她?
水君柔在心中苦笑,卻不敢開口向他確定答案。
這樣也好,就讓她存一個綺麗的幻想,也能給她麵對危機到來的勇氣。
第九章
今日,是黑鷹堡堡主展翹的壽辰,黑鷹堡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宴客廳內,大紅綢布鋪設的桌麵之上,各色佳肴擺放妥當,眾賓客陸續入座。
作為女眷,水君柔被安排在靠西的位置,透過層層的人群,她看見花弄影被邀請到了主桌就坐,而水令月,則領著君皓在不遠處的桌前坐下。
“水姑娘——”
她抬頭,看見柳冠絕牽著一名黃衫女子的手,衝她微笑。
“好巧啊,我們居然坐在一起。”
柳冠絕在水君柔的旁邊坐下,拉著黃衫女子,將她安排到自己的身邊。
“柳坊主。”水君柔有禮地稱呼她,好奇地看了看那名皺著臉好似很不高興的女子,心中猜測她的來曆。
“這是段雲錯,你叫她錯兒就行了。”仿佛看穿了水君柔的心思,柳冠絕拍了拍黃衫女子的肩,“錯兒,這是水君柔,叫水姐姐。”
段雲錯轉過頭,歪著腦袋打量了水君柔半天,才對她咧嘴一笑:“水姐姐。”
總覺得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等她看清楚了段雲錯的麵容,聽到段雲錯的聲音之後,水君柔終於明白自己先前為什麼覺得她怪怪的。
原因是這名名喚段雲錯的女子,她的眼睛太純淨,猶如嬰兒一般,她的肢體語言,也和孩童相差無幾。
“她——”她愕然,有些詫異地看柳冠絕。
柳冠絕示意她噤聲,接著點點頭。
水君柔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惋惜,這麼一個可愛女孩子,居然是個——
“柳姐姐,錯兒要找哥哥,你帶我去好不好?”段雲錯搖晃著柳冠絕的手臂,目光到處逡巡。
柳冠絕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說:“錯兒乖,你大哥現在有事,柳姐姐待會帶你去好不好?”
聽她這樣說,段雲錯又安靜下來,隻是默默地玩弄著眼前的碗筷,時不時地抬起頭來打量水君柔兩眼。
宴客廳中,觥籌交錯,喧囂不已。
“小姐,小姐——”
人群中,跑來一名丫鬟,貼著柳冠絕的耳朵,輕聲說了幾句話。
水君柔隻看見柳冠絕的神色變了變,接著忽然站起。
“怎麼了?”看她似乎有什麼急事, 水君柔好心地問。
“確實有些麻煩事。”柳冠絕對她點點頭,再看看一旁的段雲錯,“水姑娘,可否麻煩你一件事?我現在必須要離開一會,能否請你在這段時間內幫我照顧一下錯兒?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沒有關係,我會照顧她的,你去辦你的事情吧。”不是沒有看見柳冠絕的焦慮,想來是發生了大事
“謝謝。”柳冠絕向她道謝,接著攜丫鬟匆匆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離去時,她回頭,向主桌的位置望了一眼。
水君柔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正對著大門的是展翹,他的左邊是展玄鷹,右邊是花弄影。她,究竟是在看誰呢?
微微歎息,她收回自己的目光,卻發現方才還安穩坐在一邊的段雲錯居然不見了。
一驚,這非同小可。她連忙問旁邊的正在吃喝的人:“請問,有沒有看見先前坐在這邊的姑娘?”
“是那個穿白衣的女孩子嗎?”珠光寶氣的婦人想了想,指指旁邊家仆進出奉菜的側門,“我看見她從那邊出去了。”
“錯兒,錯兒……”
水君柔穿行在黑鷹堡中,四處尋找無端失蹤的段雲錯。今日是展翹七十壽筵,幾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宴客廳,堡中顯得有些冷清。
找了好幾個院子,也不見段雲錯的蹤影,她開始著急,害怕會出什麼意外。
“錯兒,錯兒!”心下想著,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穿過一扇拱門,沿著青石路走著,推開盡頭的側門,裏麵除了幾堆亂石,什麼都沒有。
身後忽然傳來巨大的關門聲,水君柔嚇了一大跳,轉身一看,隻見劉守明雙手背在身後,整個人靠在已經被關閉的門上。
“柔妹!”
他的叫聲,令水君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柔妹,你究竟怎麼了,我是劉守明,你不認得我了嗎?”劉守明急切地說,朝她靠近了些。昨日裏見了她,不料她身邊卻有一個水令月防護得緊,今日是好不容易見她落單,所以才找了個機會尾隨她。
認得,怎麼會不認得?眼前的人,即使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認出。
衣袖下的手緊緊捏成拳頭,指尖狠狠地陷進了肉裏。
“劉大人——”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七年不見,他發了福,額頭已經開始有皺紋顯現,老態了很多。
“我就知道是你。柔妹,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會當了花弄影的——”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隻是探手想要拉水君柔的手,沒有想到卻被她閃開。
沒有料到她會躲開自己,劉守明尷尬地笑了笑,訕訕地收回手。
“我當了什麼,與你何關?”水君柔譏誚地反駁她。
將她的反問當成了默認,見她秀發綰起,已作婦人裝扮,劉守明對展玄鷹的話更信了幾分。又聽到她對自己反唇相譏,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忍不住出言道:“你怎麼可以如此不自愛,好歹你也出生書香門第,令尊令慈也是地方上有些名望的人……”
“劉大人——”水君柔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他們已經死了,你忘記了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猶如從冰窖中走出來,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連目光,也化為兩道冰柱,直直地射向劉守明。
劉守明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囁嚅著說:“天災人禍,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天災人禍,是無法避免。”水君柔仰頭,覺得陽光有些刺眼。
“是呀,是呀。”聽她這樣說,劉守明的心中鬆了一口氣,又試探性地發話,“你現在無依無靠,不如隨我回去,好歹有個照應。”
七年的時間,她是越發美麗,不再是當年青澀的小丫頭,多了成熟婉約的氣質,令他移不開目光。
“照應?”水君柔輕笑,低垂下眼簾,“劉大人打算如何照應我?”
劉守明大喜,連忙開口:“若是你願意,我可以立刻履行婚約,迎娶你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