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了十年了啊……
十年前,他是十八歲的少年,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十年後,他已近而立,統領萬花閣,身份尊貴,受人敬仰。十年的時間,他經曆了太多的磨礪,銳氣隨時日遞減,老練漸多,看透了人情冷暖,懂得了笑裏藏刀,學會了掩藏收斂……
“沙上並禽池上瞑,雲破月來花弄影……”
低低的聲音在朦朧的夜色中回蕩,似在吟誦,更像是在歎息。
雲破月,花弄影,蝶戀花,浪淘沙……
攤開掌心,一片晃悠悠的樹葉穩穩地落下。仰頭看天上依稀的月亮,花弄影黑色的眼瞳中平靜無波。
日升月落,四季變換,人間萬物,可曾真的有情?
空氣中有不同尋常的細微響動,他的耳朵動了動,隨即舉起右手,適時擋在自己的右臉邊。
一條黑色的軟鞭被他食指和中指夾住,末梢離他的臉頰不到半寸。
他鬆手,軟鞭迅速被收回。向上望去,院牆上,站著一個黑衣人。見他抬頭,黑衣人翻了個身,上了房簷,隱身不見。
他微笑,隨即躍上院牆,足尖點了幾下,飛上房簷,站定,與黑衣人相對而立。
“許久不見,何時變得多愁善感?”麵前的人頭戴黑色鬥笠,垂下的黑紗遮住了麵龐,一身黑衣黑靴,顯得異常突兀。更難聽的,是他說話的聲音,喑嗚嘶啞,粗嘎至極。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衣袂飄動,花弄影搖頭。
“我是好奇,你為什麼會接下黑鷹帖,還會親自前來?”
“怎麼?你無間盟的閻王來得,我就來不得嗎?”花弄影反問他,對他足以讓人寒毛倒豎的聲音充耳不聞。
“這不一樣。”取下頭上的鬥笠,露出傷痕累累的麵頰,段步飛的眸子緊緊地鎖住他,“你有一萬個理由推拒。”
原來,每個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那麼你呢?能讓你這個閻王放下身段來黑鷹堡的理由一定不簡單吧?”不被他麵紗下猙獰的麵容嚇住,花弄影問。
“我?”段步飛的嘴角泛起冷笑,“展翹那老頭,若是真的想利用錯兒,那麼他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
“他的目標是你?”早就料到這次的鴻門宴不簡單,不曾想原來展翹想要對付的居然是無間盟。
“不止是我。”段步飛朝他走進了一步,眼神在月光下看起來有幾分高深莫測,“還有你。”
“我?”對他的話不以為意,花弄影輕笑,“何以見得?”想要對付他,恐怕也不容易吧?
“你知道展翹這次除了邀請武林人士參加他的七十大壽以外,還請了誰嗎?”看他雲淡風輕的笑容,段步飛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頭。
“誰?”
再看了他一眼,段步飛才緩緩開口:“柳冠絕!”
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不期然地闖進他的耳中,如千年的冰水,凝結了他的笑容。
月色,沒入雲層之後,光線黯淡下去,周遭的世界頓時陷入黑暗,再也看不清花弄影此時的表情。
穿過拱門,水君柔繞過正廳,小心地避開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下人。黑鷹堡堡主的生辰臨近,相應的,整個黑鷹堡也開始忙碌起來。
微微欠身,衝守門的護衛打了個招呼,她步出大門,向市集走去。
大家都很忙,隻有她,很清閑。水令月根本就擺明了當她是個隱形人,視而不見,可有可無。
垂下眼簾,水君柔的視線下落到自己提在手中的籃子。要不是花弄影喜歡的茉莉花茶沒有了,水令月是打定了主意將她忽視到底。同是姓水,可是在水令月的身上,她是半點親近都感覺不到,他對她的戒備,遠比其他的人來的高,即使是花弄影遣她出來買茶,他看她的眼神,都是那種警告的。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她搖頭,有些無可奈何。怨不得誰,她本就是不相信旁人的,所以也不能怪旁人防備她。更何況,水令月是萬花閣令月門的門主,他維護他的主子,擔心主子的安全,她又有什麼理由置喙?將心比心,如若換作是她,對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來曆不明的陌生女子,也會帶上幾分揣測的懷疑。
花弄影,是她和君皓的恩人……
她停下腳步,步入街邊的一家茶鋪,但見老板迎上來,殷勤地詢問:“姑娘需要些什麼?”
“我要茉莉花茶。”將手中的籃子放在櫃台上,水君柔逡巡了貨架上的茶罐,開口道。
“不知道姑娘要那一種?”眼前的女子秀美,說話輕柔,令人心生好感,店老板笑著問。
“哪種嗎?”水君柔微微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居然忘記了問這個重要的問題。暗自責怪自己的粗心,平常隻是習慣性地為他泡茶,卻沒有記得問他攜帶的茉莉茶葉究竟是那一種的。
“姑娘也不知道嗎?”看她懊惱的表情,店老板打著哈哈,“那也不要緊,我們這裏有很多品種的茉莉花茶,看姑娘你是要湖北恩施的?福建的?還是巫山萬花閣的?”
“萬花閣?”聽見熟悉的名字,水君柔頓了頓,順著他的話自然接下去。她已經有七年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品茶了,萬花閣居然也產花茶?
“姑娘你還真是有眼光。”錯將她的疑問當成了肯定,老板轉身,從貨架上拿下一個茶罐,“要是說上花茶,當今世上還有誰比得過萬花閣?這長在神女峰上的茉莉花,天生天養,品嚐過的人都說是入口唇齒留香,回味無窮啊……”
茶罐被揭開,熟悉的清香味竄進水君柔的鼻尖。她掬起一小撮,仍是熟悉的觸感。幾乎是一瞬間,她恍然大悟。
原來,花弄影平日間喝的茉莉花茶,就是萬花閣出產的天然花卉。
“色、香、味俱全,深受兩江文士推崇,這萬花閣的花茶被列為貢茶,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水君柔點頭,示意就要這種。店老板細細稱了些,用紙包好遞給她,她從腰間的荷包中掏出銀兩遞給他,走出鋪子,卻看見對麵的雜貨鋪。
指尖在顫動,心中隱藏了一段時間的渴望隱隱約約地浮現,她忍不住走了進去。
“我要畫筆、畫紙,還有顏料。”她的手,滑過鋪放在櫃台上的潔白紙張。
“姑娘你稍等一會。”
她所要的東西,一樣又一樣地擺放上來,勾起了她的衝動。
等她再走出店鋪的時候,嘴角掛著笑意,很滿足。
“冠雲坊的東西就是不一樣。”沿著街角慢慢地走,冷不防卻聽見有女子欽羨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覺得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她偏頭向對麵的街鋪看去,見到幾名女子才從一家綢緞莊出來,嘀嘀咕咕地在議論些什麼。
“我要是能穿上冠雲坊的錦衣羅裙,那該多好。”
“別臭美了。”另外的女子取笑著,“即使你穿上,比得上柳冠絕嗎?”
水君柔的腳步驟然停下,為耳邊突然聽到的名字——
冠絕,柳冠絕,她們說的,和他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一時閃了神,碰上了迎麵而來的人,手中的籃子掉落,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隨即蹲下身子,匆忙收拾地上的東西,心思卻是在那幾名女子的對話上。
“比她,比她幹什麼?”女子似乎不屑,“雙十年華已過卻仍待字閨中,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