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思忖著說:“二少爺上樓後,我就衝了兩杯咖啡端上去,走到書房門口,發現他們兄弟正在吵架,大少爺的聲音很大,說著血型什麼的,我就沒敢進去。”
“裴煜祺是什麼時間離開裴家的?”
吳媽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我下樓以後就去清理浴室,然後就回房睡覺了,直到快到一點的時候,聽到夫人在樓上的尖叫才跑上去,結果看到大少爺躺在地上,身下一攤的血。”她抹了抹眼角。
接下來,檢察官又盤問裴夫人:“杜月琦女士,當天夜裏你聽到什麼聲音嗎?”
裴夫人慘白著臉,搖了搖頭。
“你是第一個進入案發現場的,請你詳細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景。”
裴夫人低聲說:“十二點五十分,我起來上衛生間,路過書房,發現門開著,煜文……煜文就躺在地上。”她哽咽著捂住了臉,抖動的雙肩顯示她正在抽噎。
檢察官輕微地歎了口氣,等她的情緒平複下來,才舉起另一張紙,說道:“杜女士,這裏是你們一家人的血型報告,上麵清楚地表明,您和裴晗先生都是AB型,和裴煜文同一血型,而裴煜祺和裴琳則是O型血,我們都知道,夫妻同為AB型血液,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因為裴煜祺和裴琳出生時有很多人證實,的確是您的親生子女,現在,我們可以推斷,裴晗先生並不是他們的親生父親。”
聽眾席上頓時一片嘩然,揣測、猜度、興奮、鄙夷的目光都落在裴夫人身上,她始終低垂著頭。
雲梓潼擔憂地瞥了眼裴煜祺,他低垂眉睫,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當眾被揭穿私生子的身份,他一定很尷尬很難過吧?雲梓潼攥緊了手中的卷宗。
“杜女士,您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嗎?”檢察官問。
裴夫人沉默了片刻,慢慢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一切都對裴煜祺很不利,他當晚乘坐的計程車司機,言辭鑿鑿地說,當時等到裴煜祺八點四十分,裴煜祺沒有從裴家別墅出來,他才離開。
最主要的證物——那根棒球棒呈上來時,雲梓潼知道,那也許就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咬緊了慘白的嘴唇。
她曾經不止一次見過,甚至拿在手上把玩過的棒球棒,現在靜靜地躺在那裏,球棒上不易察覺的暗紅色已經凝結幹涸。
球棒整體黑紅相間兩色,鋁合金製造。是國際棒球明星Rigi Jackson用過的球棒。呈圓柱形,棒麵平滑無截麵接頭。金屬棒的兩端密封,握棒部分的棒帽末端2.42厘米,棒長1.05米,最粗處直徑6.6厘米,為了便於握棒,從握棒的一端起至45.3厘米,用膠布帶包纏。Rigi Jackson的簽名就寫在膠布帶上。
在距離膠布帶30厘米處警方提取出裴煜祺清晰的指紋。
檢察官最後盤問裴煜祺,他抬眼,淡淡睨了一眼雲梓潼,又看了看坐在旁聽席上的裴夫人,眼光複雜而深邃,良久,他輕輕說了一句震驚全場,差點令雲梓潼和裴夫人當場暈過去的話:“不用說廢話了,人是我殺的。”
第二天的各大報紙,立刻全程報道了審訊的過程,並且毫無例外地把焦點聚集在裴夫人的婚外情和裴煜祺的坦然認罪上,輿論為之嘩然。大多言辭犀利、尖銳刻薄,對他們母子的人格和道德予以激烈抨擊。
還是那麼長長的幽深通道,鐵門撞擊發出的刺耳聲音,在四周黯淡中依舊妖嬈醒目的俊美少年。
雲梓潼在裴煜祺麵前坐下時,心態已完全不同,盯著他看了許久,才挑起眉毛冷冷地說:“你為什麼要在法庭上認罪?”
裴煜祺盯著銬住自己雙手的手銬,癡纏的目光仿佛那是值得他鑒賞的寶貝。
這種完全不在狀況的態度真是叫雲梓潼七竅生煙,她咬緊牙關,繼續問:“你不應該給我個交代嗎?無論從私人還是律師的角度。”
裴煜祺還是不說話。
雲梓潼猛地拍了他的手一下,逼他看向自己,“聽著!你很聰明,不用我告訴你被判有罪之後的後果是什麼,如果你自己不想活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可是,你有沒有為我想過……”她語音顫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梓潼,對不起。”沉默許久後,裴煜祺別過臉去。
“對不起?”雲梓潼的瞳孔開始收縮,顫聲說,“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理由,你認罪的理由!”
瑩白的燈光從頭頂上照下來,清冷冷的光映出裴煜祺的臉,那樣清秀俊美的五官,那樣倔強深沉的表情,他,究竟在想什麼?
雲梓潼的手慢慢握緊,鬆開,又握緊,眼睛裏流瀉出哀傷而絕望的神情,輕聲說:“煜祺,我愛你。”
裴煜祺的睫毛一陣悸顫。
“你今年才二十一歲,未來的路還很長,我還想和你牽手一起走下去,你不想嗎?”她氤氳了水霧的眼瞳凝視著他。
裴煜祺抬眼,對上她的視線,馬上避開了,半晌,嘶聲逼出一句話:“梓潼,對不起。”
雲梓潼氣得幾乎掀了桌子,眼睛噴出火來,“我要真相!你不是一直告訴我你沒有殺人嗎?那你為什麼突然認罪?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就是……”裴煜祺垂下眉睫,低喃,“我騙了你,我的確殺了人。”
雲梓潼眯起眼睛,她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
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她臉上突然浮起明豔的笑容,聲音輕柔低緩,仿佛情人間的呢喃軟語:“你不肯說是不是?我不但是律師,還是你的女朋友,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你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毀掉的。”
裴煜祺依舊固執地垂首不語。
雲梓潼忽然俯下身去,伸手抬起他的下頜,直視他的眼瞳,聲音低柔堅定:“不管因為什麼烏七八糟的理由,我都不會看著你毀掉自己,我一定會把你從這裏弄出去。”
被她語氣中的堅持和自信駭到了,裴煜祺震驚無語地望著她。
雲梓潼轉身,大步離開。
裴煜祺靠回椅背上,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分為二,一半處在冰天雪地的北極,連心髒都要凍僵了,另一半卻在烈日炎炎的赤道,暖得仿佛要融化。
讓他覺得溫暖的人是雲梓潼,把他丟入酷寒中的又是誰呢?
走出警局沒多遠,雲梓潼遇到了剛出現場回來的歐陽輯焽,他笑眯眯地打招呼:“雲律師,來看你的當事人男朋友啊?”
雲梓潼沒心情搭理他,點了下頭。
擦肩而過的時候,歐陽輯焽說:“雲律師,我看你還是別費心了,這個案子證據太明顯,別說裴煜祺自己已經認罪,就算是他不承認,也絕對打不脫。”
雲梓潼轉頭,目光陰狠淩厲,見慣窮凶惡極罪犯的歐陽輯焽在那目光下,竟然突地感到脊背上涼颼颼的,好像有陰風掠過,他幹笑著退後兩步。
雲梓潼瞪著他,冷冷地笑,“歐陽警官,你不知道在法庭沒有宣判之前,任何變數都可能發生嗎?何況,就算是一審裁定他有罪,我們還可以上訴。”
歐陽輯焽看了她半晌,失笑地搖頭,“雲律師,我聽說戀愛中的人往往都會失去理智,我本來以為,像雲律師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精明果敢的女性不會落入這個俗套,實在沒有想到……”他惋惜地搖搖頭。
雲梓潼咬了咬牙,琢磨著在警察局門口襲警罪名有多嚴重,最後扼腕地放下拳頭,那個腦袋突然進水了的麻煩小孩還關在裏麵,她現在絕不能惹是生非。
歐陽輯焽打量著她的臉色,又補充道:“奉勸你一句,雲律師,我詳細看過裴煜祺的調查資料,你付出的努力,對他那種人來說,也許根本就不值得。”
“你以為那些資料能說明什麼?”雲梓潼怒極反笑,“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肯回家嗎?你知道他在美國為什麼會違反商業合同入獄嗎?你知道……”她搖了搖頭,嗤笑,“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瞎子怎麼會知道太陽是什麼顏色?”
她轉身,大步走遠。
歐陽輯焽目瞪口呆地看著陽光下、漸行漸遠的女人,怔了怔,然後喃喃:“這女人,瘋了。”竟然把他比喻成瞎子,他搖了搖頭。
已經入秋了,這周圍的風怎麼還是如此燥熱?讓人心煩意亂。
從雲梓潼身邊經過的路人,都不由得悄悄睥睨她一眼,然後不露聲色地退避三舍。
她陰冷緊繃的臉色,攥得咯咯作響的拳頭,恍惚茫然的神情,像極了剛從某個布滿鐵柵的醫院逃竄出來、具有暴力傾向的恐怖分子。
歐陽輯焽的話仿佛一顆石子,激蕩進雲梓潼心裏,模模糊糊地,她好像要抓住什麼,卻又瞬間就消失了。
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呢?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拳頭越攥越緊,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行人越避越遠。
四天後,再次開庭。
在法庭外遇到檢察官,彼此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幾句後入場。
例行公事地清點當事人,宣布法庭紀律,核對當事人身份,然後,審理便正式開始。
被帶到被告席上的裴煜祺依舊神態漠然,偶然抬頭瞥到雲梓潼,瞳孔猛地收縮了,臉上露出說不出是驚訝還是疼惜的神情,肩頭都微微發顫。
雲梓潼注意到他的失態,卻繃著臉,看也不看他。
短短的四天,她瘦了一大圈,整個人憔悴不堪,臉上畫著兩個明晃晃的黑眼圈,看起來竟然比那個坐牢的還要淒慘。是因為他嗎?都是因為他……裴煜祺的心髒抽搐痙攣,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雲梓潼氣色雖然難看,精神狀態還不錯,神態自若地對證人進行盤問:“吳媽,你在裴家待了多少年?”
吳媽歪著頭想了想,回答道:“差不多二十年了。”
“這麼說,你是看著裴家的三兄妹長大的?”
“是的。”
“你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在你心中,裴煜祺是個什麼樣的人?”
“二少爺啊……”吳媽琢磨著說,“他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心腸很好,我記得小姐出生以後,夫人、先生還有大少爺都不理她,隻有二少爺照顧她,每天陪她玩……”
檢察官霍然站起來,“反對,辯方律師提出的問題根本與本案無關。”
雲梓潼麵不改色地說:“審判長,這絕對不是無關緊要的問題,被告的品行和處世態度,對他是否會成為殺人凶手有著莫大的影響。”
審判長緩緩點了點頭,“反對無效,辯方律師可以繼續發問。”
“吳媽,你確認自己不知道案發當晚,裴煜祺是什麼時間離開裴家的嗎?”
吳媽為難地搖搖頭,“我一直在刷浴室,水龍頭打著,而且浴室距離旋梯比較遠……”
“換句話說,你也不能肯定裴煜祺是在8點30分以後離開的,是嗎?”
“是的。”
“好的,你可以下去了。”雲梓潼轉身麵向審判長,“審判長,我現在要盤問第二位證人,藍鳥出租車公司的司機張翔。”
請求被允許,一個四旬左右、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被帶上庭。
雲梓潼靠著證人席,狀似閑聊般問道:“張先生,你喜歡吃六和居的包子嗎?”
“一般般,主要是我兒子喜歡。”
“那麼,2010年9月2日晚上八點四十分你在什麼地方?”
張翔愣了一下,才說:“我在裴家別墅外麵等客人。”
“你撒謊!”雲梓潼目光炯炯地直視著他,“第二天早晨,你兒子帶了六和居的包子給女友,他說是他爸爸昨晚買給他的。”
“是我買的……又,又怎麼樣?”張翔額頭冒出了冷汗。
“你知不知道,”雲梓潼冷笑,“因為那天雨勢太大,六和居晚上九點鍾就關門了,當時的營業員證實,你在八點四十分左右去買包子,既然你八點四十分出現在六和居,那麼,你怎麼可能在裴家別墅外麵等著裴煜祺?”
張翔拚命擦拭著額角。
“你究竟為什麼撒謊?”雲梓潼眼神刀子般的銳利。
“我……我……”
“是不是有人主使你,陷害我的當事人?”雲梓潼咄咄逼人。
張翔混亂地搖頭,“不是的,我當晚收了裴煜祺三倍的車資,答應等他,但我兒子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吃六和居的包子,我一時著急,就開車走了,想著裴煜祺也許沒有那麼快出來,等我買完包子送回家,再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