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我隻想做爸爸的兒子(3 / 3)

裴煜祺現在還清晰地記得,八歲那年,有一天夜裏,爸爸醉酒回來。

恐怕打擾到媽媽休息,裴煜祺把爸爸扶到了自己的房間。

神誌完全被酒精麻痹了的爸爸,流著眼淚,對他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他知道妻子的出軌,從兩個雙胞胎孩子出生開始就知道他們不是他的骨肉,但是,他深愛著自己的妻子,甚至不敢揭穿真相。

醉酒後的爸爸,紅著眼眶,淚流滿麵地一遍遍對裴煜祺說:“爸爸很喜歡你啊,煜祺,永遠都做爸爸的兒子好不好?”

那是唯一一次,爸爸在自己麵前哭泣。

喇叭聲尖銳地響起,彙集成一片,駕車的人似乎闖了個紅燈。

裴煜祺不記得自己當時有沒有答應爸爸,第二天早晨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爸爸若無其事地和媽媽談笑,親昵地揉著自己的頭。

但他留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少,後來幹脆常駐歐洲,不怎麼回國。

雨似乎更大了,在雨刷一下下的刮刷下,水紋繚亂,模糊了外麵的風景,雨滴劈裏啪啦敲擊在玻璃窗上,刺耳得可怕。

從知道媽媽背叛了爸爸的那一刻起,裴煜祺開始憎恨母親,有時候連自己也憎恨……是給爸爸帶來痛苦的生命,為什麼要存在呢?

他蹺課,他打架,他做所有媽媽討厭的事,懲罰她也懲罰自己。後來,也開始憎恨爸爸,為什麼明知道那個女人心裏沒有他,還不跟她離婚,徹底結束?為什麼?究竟為了什麼? 愛情又是什麼?因為愛,所以什麼都能忍耐、什麼都能接受嗎?愛得多的那個人就注定被傷害嗎?

外麵的雨還在下個不停,涼意透過車窗一直沁到心底,野獸般的直覺讓裴煜祺覺得很惶恐。大哥今天的態度,就像猛獸露出了獠牙,讓他覺得很不安,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似乎有一枚炸彈放在自己身上,裴煜祺不知道炸彈何時會爆炸,而他轉目四望,身畔空空,他不知道要向誰求救,又該怎麼辦。一時間,心頭冰涼冰涼,像被刀子活生生挖走了一塊,又是疼痛,又是恐慌。

再次握緊胸前的鑰匙,他稍微定了定神,不是一個人,他不是一個人,那個女人對他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在你身邊,你不是一個人。

當車子在熟悉的樓下停穩時,裴煜祺還沒有擺脫那種強烈的恐慌。

樓上某一扇窗子透出柔和的熟悉光芒,那燈光在紛飛的夜雨裏開起來非常非常溫暖,是他內心深處一直以來深深渴望卻從未擁有過的溫暖。

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裴煜祺上樓,按響了門鈴。

開門時,四目相對,雲梓潼被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明顯地駭到了,一邊把他拖進去,一邊抱怨:“你怎麼搞的?把自己弄得跟落湯雞似的,你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感冒嗎?”語氣和神態都像極了苦候丈夫回家的妻子。

裴煜祺一時迷茫了,神思遊蕩,還來不及抓住什麼,雙手就被握住,炙熱的溫度綿綿地傳過來,她急切地說道:“怎麼涼成這樣?我去給你放洗澡水,你趕快洗個熱水澡。”

已經是深秋了,雨涼風冷,他穿著濕透的衣服折騰了一路猶不覺得,直到此刻,感受到她的溫度,凍得麻痹的雙手才對溫度有了些許感知。

很多年了,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溫暖,熨帖得讓人甘願沉淪。

裴煜祺拉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扯進自己懷裏,喃喃:“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雲梓潼怔了怔,放緩了語氣:“到底是怎麼了?你爸爸的病情惡化了嗎?”

裴煜祺搖頭,不做聲。懷裏是溫熱的軀體,身體的知覺開始複蘇,溫溫麻麻,忍不住靠在她身上,舒服得不想放手。他聲音疲憊地說:“我累了。”

雲梓潼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拿了條大毛巾給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見他神情呆滯,全不複平日的神采,又是擔憂,又是著急,便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哥今天告訴我一個秘密。”裴煜祺的聲音聽起來有如夢囈。

“哦?”雲梓潼挑眉。

“一個我早就知道的秘密,”裴煜祺歎息,“可是還是被打擊到了。雖然我不喜歡他,總是對他冷嘲熱諷,但……他是我的哥哥。”他垂下了眼,頭頂的燈光直射下來,他的臉,就籠罩在陰影裏。

“等下,我先給你找更換的衣服。”雲梓潼站起來。

裴煜祺忽然轉身一把抱住她,喃喃:“我很害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的眼神,讓我害怕。”

雲梓潼一怔,猶豫好半天,才問:“他究竟跟你說什麼了?”

裴煜祺沒有回答,就那麼抱著她,緊緊地,把臉貼在她腰腹間,用力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不動了。

雲梓潼茫然地看著懷中的男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拉下他的手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睡夢中的他,依舊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奇怪,裴煜文究竟跟他說了什麼?讓他這樣煩躁不安?

雲梓潼搬不動他,隻好順勢把他放倒在沙發上,然後拿床厚被出來,給他蓋上。

關了燈,剛要離開,卻聽他突然叫了一聲:“爸爸!”

“什麼?”雲梓潼一怔。

“爸爸……對不起……”

雲梓潼驚訝地走過去,試探著呼喚:“煜祺?”

“爸爸……不要丟下我……”裴煜祺眼眸緊閉,夢魘般摸索著抓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開。

雲梓潼看著他從未見過的脆弱模樣,心中頓時彌漫了無限的柔情,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是個比她還要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但她卻覺得,此刻他隻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而她是他唯一的倚靠,於是她坐在他旁邊,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安慰:“好,我不走,我在這裏陪你……”

裴煜祺得到保證,終於沉沉睡去。

大雨就那樣滂沱了一夜,閃電不時劃破寂寥的夜空,猶如野獸露出森白的獠牙,龜裂了晦暗的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