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廳出來,已經是夜色深沉、碎打星芒。
滿是懷舊氣息的暗黃色街燈靜靜佇立在路邊,晚風習習,飄來梔子花淡雅和悅的芬芳,寂靜幽深的街頭,長身玉立的少年,端麗翩然的女子,宛如一對璧人,此情此景,難描難畫,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路手牽著手,慢慢往回走。
遠遠地,就看到自家樓下,門燈一側的柱子旁斜倚著個嬌俏玲瓏的身影,濃妝豔抹、身材火辣,正是藤原香織。
香織的視線停留在他們兩個人交握的手上,漆黑的眼瞳充滿了愕然和憤懣。雲梓潼留意到她的眼光,本能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被裴煜祺攥得死緊,她掙了兩下沒有掙脫,也就放棄了,臉上熱辣辣的,因為被人撞見而感到羞赧,卻又因為那個人是香織,而隱約有些高興。
香織猛地抬眼,憎恨地盯著雲梓潼,咬牙切齒地說:“你不是說過,沒有和煜祺交往嗎?”
雲梓潼張張嘴巴,還沒等開口,裴煜祺已經接口道:“不是她要和我在一起,而是我想和她在一起。”
聽到他殘忍的回答,香織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嘴唇哆嗦著,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眼瞳濕漉漉的,聲音微微發顫:“煜祺,你不是認真的吧?隻是一時貪玩對不對?你從來沒對什麼人認真過……”
“沒錯。”裴煜祺坦率地承認。
什麼?!雲梓潼立起眼睛,手還在他掌控之中,所以幹脆抬起手肘向他狠狠撞去。
裴煜祺抓住女人的手臂,幾乎是從後麵半擁著她,免得這隻發怒的小貓又揮起爪子,他可不想被抓花了臉,嘴裏繼續說道:“我貪玩,我不認真,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遇到值得自己認真的人。現在,我已經遇到了。”他低頭,看著雲梓潼,眼中充滿了濃濃的眷戀,“她,就是我想要廝守一生的人。”
“她就是我想要廝守一生的人。”突如其來的驚喜,讓雲梓潼腦子中一陣電閃雷鳴,周圍仿佛都綻放了千姿百態的玫瑰花,她感到無比的喜悅,歡喜得想要跳舞。
和雲梓潼的驚喜比起來,香織則像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整個人晃了晃,喃喃地搖頭:“你胡說,你不會喜歡她的……你騙我……”
“香織,”裴煜祺歎氣,“我對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對你不可能產生愛情,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香織大大的眼瞳,一顆顆晶瑩的水珠落了下來,臉上精致的妝容都哭花了,身子戰栗著,“煜祺……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行……”她瞪著雲梓潼,“你……喜歡這個老女人什麼?”
裴煜祺瞅著為自己哭泣的女人,慢慢地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行,但我知道,我要的隻有她,她的一切我都喜歡,壞脾氣也喜歡,偶爾的暴力也喜歡,安靜的時候喜歡,甚至罵人的樣子也喜歡……”
香織抖動得更厲害了。
雲梓潼看著她備受打擊的樣子,既因為裴煜祺的告白而開心,又覺得她蠻可憐的。
香織哭了好一陣子,才停止了顫抖,“就這麼喜歡嗎?她對你來說,是什麼?”
自己對裴煜祺來說,是什麼?雲梓潼心髒猛地狂跳起來,屏住呼吸忐忑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靜靜地沉默了好一會兒,裴煜祺才輕聲說:“我不知道。”
兩個女人都愕然了。
他又說道:“即使失去她,我也會活下去,絕對不會像狗血言情劇的男主角那樣,尋死覓活。但是……”他低低地,認真地說:“我恐怕再也沒有辦法笑了,看到再美麗的風景,也不會覺得喜歡;吃到再美味的食物,也不會覺得幸福;再努力地做事,也不會感受到成功的喜悅……”他抬眼,似乎有些迷惘,坦言,“我不知道這樣的她,對我來說是什麼。”
裴煜祺的話猶如排空巨浪一般在雲梓潼耳畔響起,她突然有擁抱他的衝動,她也那麼做了,把頭埋進他懷裏,不管麵前是不是站著別人,緊緊抱住他,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裴煜祺怔了一下,也抱緊了她。
香織傻傻地看著他們兩個,良久,慢慢地,蹣跚著離開了,走出沒多遠,猝然回過頭來,好像還是無法相信似的用力看了看,她低聲說:“我明白了,不會再來打擾你,煜祺。”她終於走了。
裴煜祺看著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驀地醒悟到自己的殘忍,傷害到一個熱烈愛著自己的女孩,但是,他也清楚,這樣幹脆的拒絕,對香織來說,才是最好的。
他歎了口氣。
“幹嗎歎氣?”剛才還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女子聽到歎氣聲,霍然抬起頭來,瞪著他,凶巴巴地問,“你舍不得她嗎?”
裴煜祺無可奈何地搖頭,“你呀,一把年紀了,醋勁還這麼大。”
“裴煜祺!你說什麼?”雲梓潼暴怒地喊。
“沒什麼,走吧走吧,”裴煜祺拖著她往單元門走,“別在這裏嚷嚷,你是律師,小心鄰居告你擾民。”
“裴煜祺,你說清楚……”雲梓潼還在一邊掙紮,一邊嘟嘟囔囔。
門燈把他們的背影拉得很長,搖搖曳曳,恍惚好像融成了一體。
後來裴煜祺才想到,那天離開的時候,香織沒有和他說“再見”,那是,唯一一次,告別時,香織沒有跟他說“再見。”
他們也的確沒有再見。
第二天一大早,香織就搭乘早班的飛機,回美國去了。
晚上,家裏來了不速之客。
當房門打開,看到站在麵前神情嚴峻冷漠的尊貴婦人時,雲梓潼像十一年前,第一次在裴家別墅時見到她那樣,不由得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那一次是迫於她的氣勢,這一次卻是因為覬覦她的兒子……
裴夫人冷冷地坐在沙發上,緩緩開口:“昨天夜裏,你的朋友香織回家後對我說了一些很荒唐的話,煜祺,你解釋一下吧。”她雖然對自己的兒子說話,眼光卻落在雲梓潼身上。
雲梓潼覺得,她的目光就像盯著青蛙吐舌頭的蛇,而自己就是被盯著的那隻青蛙,全身僵硬,絲毫動彈不得。
接著,她的耳邊就傳來了裴煜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而緩慢:“香織跟你說的,都是事實。”他拉住雲梓潼的手,理直氣壯地對母親講道:“我在和這個女人戀愛,不論您怎麼看待這個愚蠢的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