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英風已經醒轉,喝了一碗藥後,臉色也好轉了不少。葛千軍心中高興,又是一迭聲地道謝。
蘇吟歌隨口問:“是怎麼受傷的?”
葛千軍大聲說:“都是宋劍秋這個小混蛋!”
他本就中氣十足,含憤大喝,更是響亮。顧青瑤剛剛走近房門,宋劍秋三字一入耳,立刻全身冰涼,再也動彈不得。
蘇吟歌和葛千軍都對著床而坐,全然不知身後門外的情形。葛千軍一提起仇人,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名俠,什麼望族,都是些見利忘義的東西。宋家的勢力還不夠大?生意還不夠多?居然還跑到本城來,跟我們漕幫搶水運買賣,還不肯光明正大地來爭,卻說什麼,我們自組幫會,私設香堂,擾亂民安,他要懲奸除惡。我呸……”
他怒氣衝衝地罵不絕口,顧青瑤卻隻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往她纖弱的身上壓過來。
掌心那幾乎要被遺忘的傷口又椎心地疼了起來,但比這疼痛更難忍受的,卻是這徹骨的冰涼。刹那間,她整個身體比掌中的劍還要冷,她幾乎是茫然地用右手握緊劍柄,卻用左手緊握劍鋒,妄想著從這寒冷的劍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血一點點自她的左手中滴落,她卻渾然不知,心中隻在驚惶地大叫道:“他來了,他來了,他就在城裏?”
撕心的痛楚洶湧而來,直欲將她吞噬。
苦苦地壓抑,拚命地忘卻,盡一切力量適應完全不同的生活,鼓起全部的勇氣試圖重新再活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間,被這個可怕的消息擊毀。
她瞪大眼睛,望著前方,卻什麼都看不見。
她張開嘴,想要說話,想要呼救,想要哀嚎,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她想要逃離,卻連腳都無法移動一步。
也許是這無聲的哀嚎傳到了蘇吟歌的心中,正和葛千軍說話的他,偶然一個回眸,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顧青瑤麵白如紙,牙齒格格作響,身體嗦嗦發抖,似乎馬上就要倒斃不起。嚇得他立刻站起,直衝了出來。
他用力從顧青瑤手中奪過了寶劍,信手扔開,將她緊緊抱入懷中,驚駭欲絕地喊道:“青瑤,你怎麼了?”
顧青瑤全身顫抖地不能停止,緊緊抓住蘇吟歌前胸的衣襟,手上的血,把蘇吟歌的青衫染得血色斑斑,“他來了,他在這裏。”
“誰,是誰來了?”因為顧青瑤的驚惶和恐懼,連蘇吟歌的聲音也都有了顫抖。
葛千軍也站在房門前大叫道:“姑娘,你幹什麼拿劍割你自己的手?”
顧青瑤用力推開蘇吟歌,麵無人色地衝進房裏,打開櫃子,把裏頭的東西一件一件拚命地拋出來。直到看見自己尋找的目標,一個捆紮得很緊的小小的油紙包,這才如得救命法寶一樣,緩緩地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葛千軍瞪大了眼,用看瘋子的眼神望著顧青瑤,心裏也正在猜度這個女人是不是有點兒瘋。
蘇吟歌走進房來,靜靜地坐在顧青瑤麵前。
他看出顧青瑤的驚恐畏懼,知道此時,任何刺激都會對她造成傷害,就不再喚她。隻是沉默地拉起顧青瑤受傷的手,望著顧青瑤掌心裏的鮮血,他的眼也似在一瞬間通紅了起來。但他仍然不說話,隻默默地為顧青瑤上藥。因為僅有一隻左手,上藥的動作,笨拙而緩慢,但他卻做得無比專心。時不時抬頭用溫柔而堅定的眼神望向她,對她柔和地笑一笑。
整個天地都似因為他而變得沉靜安定了。包紮好傷口後,蘇吟歌仍然不說話,隻是無聲地用雙手握住她受傷的手,靜靜地等待。
溫暖就這樣一點一滴悄悄地從他的手流向她的手。
他的手掌一直輕柔而堅定地嗬護著她的手,不肯鬆開,不願鬆開,再不讓被他用滿腔心血嗬暖的手,複又冰涼。
蠟燭燃盡了一根又一根,駱英風昏昏沉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葛千軍起起坐坐,來來去去,在房間裏踱了不知多久。
月亮從東升起,眼看又要自西而落。
可是蘇吟歌一直不動,他全身都發麻,但神色仍舊安詳柔和。似是可以就這樣永遠等下去,無論千年萬載。
顧青瑤狂亂而驚惶的眼神終於在一夜之後,漸漸地沉靜清晰了下來。輕輕動了一下左手,卻覺蘇吟歌的手握得那麼緊,似是永永遠遠也不肯放手一般。心頭,忽然就安定了許多,給了蘇吟歌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不再抽回左手,僅用右手,略有困難地打開了這一直包得緊緊的油紙包。
裏麵是一塊染血的裙裾,當初滾燙鮮紅的血,如今已呈黑色,一若那已然冰冷死亡的情。
就連葛千軍也忍不住湊過來看,才看了兩三行字,已然驚叫道:“你就是顧青瑤?你被宋劍秋休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外頭都隻傳宋家少夫人生病,不見客啊!”
蘇吟歌眼中淩厲的光芒一閃,就是那個人,傷她至此嗎?
顧青瑤卻覺心中一凜,失聲叫道:“他沒有對外人宣布嗎?那他絕不會放過我的。”一時之間,神色慘然。
“為什麼?”蘇吟歌隻覺得如千斤大石壓在胸前,呼吸都無法自如,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問了出來。
顧青瑤神色悲苦,“宋家與顧家,都丟不起這樣的臉。他縱然心中已不再喜歡我,也不肯讓曾是他妻子的我,在外頭飄泊,與旁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