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2 / 3)

顧青瑤回頭,見林豔如身姿婀娜,立在暮色蒼茫中。

“林姑娘,可是來找先生看病的?”

“我聽了先生的囑咐,病已漸漸好起來了。今天隻是偶然路過,看到顧姑娘,所以想順便道謝一聲。如果不是你肯幫忙,纖兒的棒瘡潰爛,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就完了。”

顧青瑤一笑,“大家都是女子,彼此相助也是應當的,纖兒現在還好嗎?”

“還算好,我多方打點,總算隻判了三年。熬過了這三年,重見了天日,再做一回人,也就是了。”

顧青瑤心中安慰,難得發自真心地笑了笑,“能這樣想,就是大幸了。”

陳豔如也微微一笑。

在蒼涼暮色中,兩個女子相視微笑,顧青瑤忽然恍惚起來。

顧家女兒宋家婦,今時今日,卻粗衣布服,捧著笨重的門板和一個青樓女子談論另一個女賊,竟然還會生出這般親切寬懷的感覺。

人生際遇,變幻詭異,想來也莫過於此了。

林豔如的聲音被風兒吹到耳邊,“蘇先生還好嗎?我聽說最近你們這裏也出了事?”

顧青瑤笑容一僵,不由自主地歎息一聲。

林豔如上前一步,靠近來問:“宋嫂已去,你和蘇先生無名無分,住在一處,也不是個事,你可有打算?”

顧青瑤心中猛地一驚,明明知道這個問題一直存在,但第一次聽人挑明了問起,猶覺驚心。

林豔如拉起她的手,柔聲地說:“顧姑娘,要說得好聽,蘇先生是天下間難得的好男子,你既遇上了,絕不可錯過。要說得難聽,你與蘇先生共處一屋時日已久,便是沒事,外頭人也隻當有事了。為你為他,倒不如把這事兒早早訂下為妙。”

顧青瑤心慌意亂,神思不守,強笑著說:“你怎麼竟和我說起這樣的話來,我還記得你斷言天下男子沒有一個好的,怎麼現在卻又急著推我進火坑了。”

“我感激你,才和你說這樣的真心話。你要羞怒起來,我也沒法子。天下旁的男子縱然找不出半個好的,但蘇先生卻不是其他人。我出身青樓,從十二歲至今,閱人多矣。他這樣的君子,卻從不曾見過。”林豔如輕輕歎息一聲,“有時我也恨,不能早幾年遇著他。那時,我的人和這身子,還不曾破敗不堪到這個地步。現在,我配他不起,隻盼著,他能安安樂樂,快快活活地和他喜歡的女子在一起,便為他高興了。”

“他喜歡的女子,也未必是我。”

林豔如望著顧青瑤微笑,“你又何必欺我,他看你的眼神,就是瞎子也明白裏頭有什麼,何況是我?”

顧青瑤心頭紛亂,無力對抗林豔如滿含深意的眼神,低罵一聲道:“你這樣胡說八道,我可是再也不聽了。”急急地進了店堂,回手把門重重地關上,一顆心猶自撲撲跳個不停。

門外傳來兩記敲打聲和一聲有著淡淡悵然的笑語,“罷罷罷,我也不來管你的事。你自己這般聰明,自然知道把握。”接著便是腳步聲漸漸遠去。

顧青瑤將背靠在門上,半晌也不曾動彈。

裏頭傳來蘇吟歌的叫聲:“青瑤,你怎麼了,還不快來,飯快涼了。”

顧青瑤這才驚醒,往後頭走去,走了數步,腳步就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一直都在躲避著不願想,但是,事實上,她卻日日與蘇吟歌住在一起。縱然未及於亂,但外頭的人,流言隻怕早已傳遍了。

早就該走了,現在的她至少已學了蘇吟歌五成的醫術,足以自立生存了。可是,數次要開口,卻一直沒有說。但在心中,她也清楚地知道,縱然說了,蘇吟歌也是斷然不肯,絕然不許的。

走進小廚房,桌上的兩碗飯,三個菜,都熱氣騰騰的。或許是這小小的廚房有火有灶有熱菜,太暖了一些,所以,眼睛也有些潮了。

顧青瑤靜靜地坐下,端起蘇吟歌為自己盛好的飯,第一筷卻先夾了菜,放在正用左手拿筷,笨手笨腳的蘇吟歌的碗裏。

蘇吟歌微微一笑,眸光裏有溫柔的水,在無聲地流淌。

顧青瑤低下頭,開始擔心眼中的溫潤不知是不是會化為水珠,將他驚嚇。

是的,真的已經發生了。

在無數個日夜裏,在秋風中,在明月下,在交談時,在爭執時,有些事真的已經發生了。

無法抗拒,也從來沒有意識到應該抗拒,就任憑這奇特的情緒長驅直入,占據身心。

她得病,他守候;她學醫,他教導;他笑她激她,她恨他罵他;他把著她的手,教她紮針時的力度和方寸;他抱住她的身,給她嗬護和溫暖。她的狼狽,她的悲苦,她的傷痛,她的激憤,全都讓他看盡了。她任自己在他麵前崩潰,她任自己在他懷中哭泣。他為她所做的事,她知道;她心中的痛,他明了。

多少個夜晚,從驚痛中醒來,他總會守在身旁,用被夜風凍僵的手,努力來嗬暖她的心。

點點滴滴皆已在心頭,縱十世三生,也不能抹去。

還記得當年嫁予宋劍秋時,媒人上門,父母開懷,隔簾見那男子神情飛躍,聽聞他俠行英豪,便傾心點頭。夫妻情愛雖篤,相處卻遠不及與蘇吟歌的親近交心。

但是……

“青瑤,在想什麼?”

心思還在亂紛紛,蘇吟歌的聲音又將她震醒,忙笑一笑,掩飾過去,卻並不知自己笑容中的疲倦。

縱然心中有了他又如何?

經曆了這麼多,麵對了這麼多,這顆心已然太累,累得再沒有力量去接受新的一切。

被休的女子,棄婦的身份。

縱然他全不會在意,但已心力憔悴的她,卻還有多少勇氣再活一次。

吟歌,我與你……

“青瑤!”蘇吟歌已察覺出她的不對勁,站立起來,走到她身旁。其聲音溫柔得可以感染一切,眸子廣闊地可以包容一切。

顧青瑤怔怔地瞧了他半晌,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開口道:“吟歌!”

蘇吟歌劇震,這是顧青瑤第一次直喚他的名。

“我與你……”

“開門,快開門!”忽然響起的敲門聲雷鳴似的震耳欲聾。

“開門,裏頭的郎中是死人嗎?”

蘇吟歌急道:“可能是有急病人。”

兩個人急忙走出廚房,轟然聲起,大門竟被生生劈開。

兩個人飛快地竄了進來,轉眼已到麵前。

顧青瑤不由自主地搶上一步,攔在蘇吟歌之前。

蘇吟歌伸手一推,推不開顧青瑤,便側走兩步,從她身後探出身來,一眼看見來的兩個漢子,一人執刀,一人佩劍,都是高大強壯,眉目英悍的人。

執刀的漢子扶著佩劍的男子,佩劍者麵目扭曲,身上的鮮血染紅了整件衣裳。

蘇吟歌想也不想,就上前一步,要把那佩劍者扶過來。

執刀漢子哼了一聲,提起刀對著蘇吟歌就砍。

顧青瑤在側,一探手,便將那佩劍男子的劍奪在手中。

執刀漢子刀往下砍落,卻驚覺眼前寒光閃閃,一把劍隨便擱在那裏。自己一刀下去,就似生生把自個的陽溪穴往劍上撞一般。

他咦了一聲,不知不覺放開了扶著同伴的手,刀勢一轉,人隨刀走,對著那持劍的女子攻了過去。

顧青瑤抽出劍來,信手一拂。

這一拂隻是隨意的一個動作,可看在執刀漢子的眼中,自己合刀撲去,倒像是硬把自己的肩貞穴住劍鋒上送似的,忙大喝一聲吸氣撤招。因為出刀太猛,一時把不住樁子,連退了三四步,血氣翻騰上湧,心中更是萬分震驚。這小小的醫館,哪來這樣絕世的高手,閑閑的一個動作,都似看透了自己。驚駭之下,竟不敢再有動作。

這兩招他便嚇個半死,卻不知顧青瑤也是暗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顧青瑤在武功上有超凡的天分,但本人旁騖太多,並不曾專心練武。雖然顧家藏書無數,各派武功,她都看得滾瓜爛熟,對於其中的優劣全都一清二楚,但自己的功力卻不夠。剛才一看刀式,已知對方弱點在哪裏,立刻擺出克製的姿式來,不過大多是花花架子。這大漢若借著身強力猛,內力深厚衝殺過來,自己怕是接不住二十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