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之中，地師終於緩緩開口，聲音聽起來比平時還要蒼老：“遙，你變了……”
“誰又可以不變？在這種漫長痛苦的歲月中，誰又能夠不變？”
“我沒有變。”地師堅定地開口，但同時，他的眸中又蒙上了一層悲傷的薄霧，“我對你的心意，同幾千幾萬幾億年前一樣，從來就沒有過絲毫的改變。但是，今天我卻不能不對你出手。”
遙凝視著他的眸中有難以看透的神色，然後她平靜地開口：“或許，這就是你我的宿命吧？即使是神，終於也還是會被自己的命運所左右啊。”
“廢話廢話廢話！”最容易激動起來的秦浩大叫起來，想要爬起來去阻止他們的爭鬥，“既然還是那麼相愛的話，又為什麼還要刀兵相向？什麼宿命？命運就掌握在你們自己的手中的啊！”
然而地師輕輕揮袖，秦浩感覺到自己被一堵無形的牆壁所阻隔，再也無法前進一步。其他的四個人也都紛紛地用手去推，卻根本無法強行突破這堵神力所造的透明之牆。
“為了這件事，你們已經做得夠多的了。既然是我所種下的因，就隻有我自己來承受其果。這，就是你們還無法理解的因果。”地師緩緩開口，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什麼因果？你們其實都隻是不敢正視自己的懦夫！有什麼事情會那麼大不了？有什麼事情會怎樣都放不下？”秦浩憤怒地捶打著那堵透明的牆。
“地師……”凝視著自己所熟悉的那個蒼老的背影，衛風喃喃地開口，然而卻沒有能夠說下去。就在這一刻，從地師那決絕而去的身影中，他心中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這是自從介入這種奇怪的事情以來，他們幾個第一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來解決，而自己卻隻能夠袖手旁觀。以前，雖然也有過痛苦和近乎絕望的時刻，但是在他們的同心協力之下，所有問題最終都有可能迎刃而解。然而現在……
同樣的白色光芒在鬼界中閃爍起來，柔和中卻又隱藏了殺機。即使被地師所設的牆壁所阻隔，鳳青竹他們仍然可以隱約地感受到從裏麵所傳出的震蕩，這場爭鬥可想而知地慘烈。
“你們看！你們快看！”鳳青竹忽然驚慌地指向遙，“遙她，她笑了。”
那是一個真正的微笑，如同春天在這一瞬間來到了這陰森的鬼界，讓這個黑暗的地方也似乎瞬時明亮起來。但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和地師同時向對方發出全力的一擊。
“不要！”鳳青竹大叫，閉上眼睛不想看見那最後的結局，就連最鐵石心腸的段青，在這一瞬間臉上也變了顏色。
……
風輕柔地吹過神界滿是仙花芝草的土地，幾片不知從何而來的粉紅色花瓣，就輕輕地落在遙烏黑的發端。
“原來即使是神界的仙花，也還是有隨風而去，了然無痕的一天。即使號稱永恒不變的神界，終於也還是在悄悄地改變著嗎？那麼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麼，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頎長的身影佇立在她的身側，溫柔的眼波正凝視著她發上那美麗的花瓣，然後他的聲音輕而堅決地回答：“有啊。在這個世界上，我至少可以肯定，有一件事，即使再過千年萬年上億年，直到整個的六界都化為塵埃，也不會再有絲毫的改變。”
她回頭望向他：“那是，什麼？”
“我對你的心意啊。”毫不遲疑的回答，換來的是一個絕世的微笑，而他入迷地凝視著那張笑臉。
“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是一樣啊。”
……
當年的誓言，似乎還在耳邊，這一刻地師黯然失神。自己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那麼為什麼，自己不相信遙她也同樣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呢？
神與神的力量劇烈地相撞之後，慢慢地沉寂下來。鳳青竹仍然不敢睜開眼睛，隻能輕聲地問：“他們……怎樣了？”
“用你自己的眼睛……看著吧……”衛風的聲音，已不再如平日般鎮定。
睜開眼來，鳳青竹同身邊的四個少年一樣，默默地望向巨大光柱旁的兩個小小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啊？你為什麼在最後一刻想要收回你的力量，否則的話，你本不應該受傷的呀……”虛弱地躺在心愛人的懷中，遙不斷地追問著對方。
“那麼你又是為什麼呢？假裝全力攻擊，其實卻暗中有所保留，你真的想死在我的手中嗎？”跌坐在地上，卻仍然緊擁住懷中的她，地師輕輕地開口。
“……”
“你就是這樣想的吧？故意說出那些讓我誤會你的話，故意逼我不得不出手，你就是想要讓我殺死你。由始至終，你仍然是我在神界所認識的那個遙，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地……”遙終於輕喚他的名字，眼中再次滾落晶瑩的淚水，“早已與我的神質聯係在一起，隻要我還存在，它就永遠會自己這麼進行下去，直到完成最後的融合。想要停止它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完全消滅我的神質。”
地師溫柔地凝視著她：“所以你才會這麼做？你……太傻了，經過了這麼久遠的歲月，我才能在這裏再次與你相逢，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地放手嗎？如果停止這個禁忌之陣，真的需要有不老不死的神之生命為代價的話，就讓我也陪伴在你左右吧。”
“不要！”遙駭然驚呼，“就是為了不讓你這麼做，我才會有這樣的決定呀……地！”
地師微微笑了：“傻瓜……還記不記得，身為天神，一旦失去了神質，會變成怎樣？”
“……永遠失去返回神界的能力，投入輪回之流，像普通人那樣在人界和鬼界來回遊曆……”
“那不正是你我心中所願嗎？變成普通的人類，讓高高在上的神、魔之流不屑去管，再也沒有誰會來拆散我們。”
“可是……我們會遺忘所有，不知會投入哪一世哪一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下一世，我們是否還都保持這副人類的形態……”
“那又怎樣呢？”地師的聲音平靜如初，“既然你我都有著同樣至死不渝的心，不管形態會變成怎樣，即使隻是一花一草一木，也仍然會有再次相逢的那一天。我們一定會像今生這樣，尋覓著彼此，直到最後的重逢。這，也同樣是六界中難以改變的因和果。”
怔視了他半晌，遙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她提出一個要求：“地，讓我再看看，你的樣子……”
淡淡的白芒閃爍在了地師的身周，微妙的變化也逐漸曼延到他的全身，白發轉瞬被烏黑的長發所取代，鳳青竹從那俊朗的眉眼中，依稀找到了天師的影子。
“這才是……我所認識的你啊……”輕輕地伸出手來，遙愛憐地撫摸著地師那年輕時代的麵容，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我們去了，好嗎？”地師輕輕地問，而遙默默地點了點頭。於是地師抱起她來，向著那個仍然流轉不已的走去。
“地師……”季洋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而地師隻轉過身來凝視了他們片刻，臉上現出柔和的微笑：“代我向哥哥說一聲，對不起。”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頭，徑直走進了那光柱的中心。一瞬之間，光柱上的文字和圖案都停止了流轉和變幻，接著，整個鬼界的地麵開始不安地震動起來。
最先回過神來的衛風看了看四周，立即向著身邊的同伴們大喝了一聲：“快離開這裏！”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鳳青竹恍恍惚惚，感到不知被什麼人拉住了手向相反的地方奔跑，她卻仍然凝視著那個巨大光柱的方向。
太悲哀了！神不是無所不能的嗎？為什麼卻連相愛這種簡單的心願也還是無法達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當一個卑微的人類，豈不是比偉大的神祗要快樂得多？
巨大的光柱忽然崩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與此同時，刺眼的光亮讓她不禁緊閉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