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試探性地叫她,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感受她緊繃的身體,不免心疼起來。
裴文的身子顫動了一下,終於慢慢回頭,黑色的眼圈和充血的眼睛使她看來憔悴不堪,嘴角動了動,她困難地開口:“是不是一輩子,都注定我得不到親人的關愛?”
她的語氣有著異乎尋常的脆弱和孤獨,令她忽然倒退回了一年以前的那個裴文,漠然而又麻木。
——“我會——如果他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
想起她說的話,再看她帶著幾分木然的表情,心,為著她這樣的轉變而深深疼痛起來。忍不住地,他輕輕摟她入懷,柔聲安慰:“裴文,堅強些。無論怎樣,至少,你還有我。”
好不容易令她恢複燦爛明媚的笑容,怎麼能允許時光倒流,奪取她本該擁有的幸福快樂?凝神看了手術室仍然還亮著的紅燈一眼,他的心房,也在咚咚作響,暗暗祈求上蒼,公平一些,千萬不要這麼殘忍,奪走陸家喻的生命。
這樣的想法出於他的自私,是明白她到底是個死心眼的人。他不願意因為陸家喻的死,而使她在接下來的歲月裏生活在無休無止的內疚之中。
他低沉的話語,輕易地安撫了她浮躁不已的心,安靜地趴在他的胸間,僵硬的身體逐漸開始放鬆。
“裴文、裴文、裴文……”他不住地細細念叨她的名字,手在她身後輕輕拍打她的背,盡量使她感覺舒服自然。
手術室的燈忽然熄滅,他一時愣住,懷中的裴文也打了個激靈,瞬間站直了身子,兩個人的目光,粘在緊閉的手術室的門上。
“誰是陸家喻的家屬?”不多時,一位醫生走出來,淺綠色的手術袍上還有斑斑的血跡。
“我……”她的嗓子無比嘶啞,幹澀得厲害,明明想要完整地說出一句話,可是發出來的,隻有這一個字而已。心提得老高,不知道醫生接下來所說的,宣判的究竟是陸家喻的生,抑或是死?
“傷勢太重,我們已經盡力。”看著麵前兩個人聽見這句話後血色盡失的臉,醫生取下手套,摘下口罩,露出很欠扁的笑容。“手術很成功,接下來恢複如何,就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下,直到聽清楚了這句話,裴文才感覺腳步發軟,踉蹌了一下,眼看著就要跌坐在地,幸虧喬予浩即使攙扶了她一把,才勉強站直。
“你聽見了沒有?”裴文緊緊拽住喬予浩的臂膀,語調激動得不成樣子,“他沒事了,沒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見她一臉差點就要喜極而泣的樣子,喬予浩連聲應答,長長籲了一口氣,摸摸自己的額頭,也是冷汗一把。擔心了一夜,到現在,終於算是雨過天晴,這才想起,從昨天下午到現在,裴文滴水未進,相比已經是饑腸轆轆,連忙安置她坐下,開口說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買些吃的給你填填肚子。”
他不說,還沒有覺得。神經一鬆弛,肚子還真的在咕咕作響。裴文點點頭,看著喬予浩離去,剛要閉上眼睛休息,又掛念陸家喻,想了想,站起身,卻不經意瞥見放置在旁邊靠椅上的皺巴巴的盒子。
伸手拿起,原來是一個禮盒,從精心設計的包裝方式,明顯可以看出之前包裝的精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力的衝擊,整個形狀發生了變化,漂亮的包裝紙也髒得不成樣子。
一時間好奇起來,撕開包裝紙,拆開禮盒,驚訝地發現放在裏麵的是三朵紅色玫瑰花,長梗上的刺被剔除地幹幹淨淨,隻是花瓣凋零,不複之前鮮豔的色澤,還有長梗,也彎曲成不自然的形狀,可惜了。
視線逐漸下移,發現禮盒右下角有一張折疊好的小字條。輕輕將它抽出來,沿著對角線展開,一眼就看見了上麵工工整整的字跡——
“給裴文。
——喬予浩”
好簡單的幾個字,沒頭沒腦,嚴格說來幾乎不能算是一句完整的話,可是她卻明白了。
說不出的話,他采取了另一種委婉的方式來表達。也不錯,至少,安撫了她不安定的心。
臉上逐漸有笑意浮現,裴文將禮盒和小小的字條貼近自己的胸口,有一股暖暖的感動在裏麵湧動。
他教過她的,她怎麼會不知道?三朵玫瑰花的花語,代表的,隻有一個含義。
——我愛你!
“你真的決定這樣做?”
逐一將要點記錄完畢,童記禮合上記事本,確定性地再問了對麵的裴文一遍。
“記禮,今天這句話,你已經問了三次了。”裴文提醒他,“什麼時候,講究言簡意賅的童律師也開始嗦起來了?”
“我不是嗦。”童記禮拉長了尾音,特意強調,“隻是這件事關係重大,我想要請你三思而後行。”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裴文肯定地點頭,語氣很堅決,表示自己並不是一是衝動。
“說起來真好笑。”童記禮覺得很是不可思議地摸摸鼻子,“當初爭個你死我活的,現在你可好,要將大好江山拱手相讓,不覺得可惜?”
“你說呢?”裴文開始笑,將問題拋回給他。
“算了,我是個局外人,再怎麼說,也隻能給你建議,至於決定,還是你自己下比較好。”更何況,最近還有更加磨人的事弄得他焦頭爛額,既然文文這邊已經快要雨過天晴,他也就不用再擔心了。
“我這邊,會盡快處理;至於你,準備什麼時候亮底牌?”站起身,收拾好文件,童記禮問得別有深意。
“如果陸家喻沒有料錯,今天是極限了。”她沒有看錯,陸家喻確實屬於有商業天分的那一類人,傷愈之後工作效率高得驚人,公司內部有什麼問題,根本就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能夠在那場車禍中死裏逃生,運氣果然不錯。”一個多月前的大新聞,現在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
“記禮——”
“好、好、好。我不說,可以了吧?”見裴文皺起了眉頭,明白她對這件事情多麼忌諱,童記禮在自己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想了想,“你真的不起訴裴巧雲?”
裴文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沒有這個必要。”
醫生已經證明,裴巧雲有中度的精神分裂症,在思維和感情方麵極度紊亂。那天去醫院看她,見她時好時壞的模樣,心底還是有些酸楚。
適當地多一些寬容,對大家,都有好處。
“文文,我真不知道,這樣的轉變,對你是好,還是壞。”以前的裴文,臉上哪會有這樣柔和的表情?現在的她,不僅學會了關心自己,還學會了顧慮別人。
“既然不知道,那就祝福我吧,祝福我的將來,過得越來越快樂。”她微笑,將手伸到童記禮麵前。有些包袱一旦放下,不僅是身體,連心靈,也變得輕巧無比。.
“祝福你。”當事人都這樣說了,他還有什麼可以操心的?看了一眼擺放在桌上的那個醒目的相框,還有一旁綠意盎然的春蘭蝶花,還是忍不住問她:“告訴我,是不是他改變了你?”
還是想不通,明明是生活在兩個世界不相關的人,為什麼可以彼此吸引,相互融合?
“也許,是他的平凡吸引了我。他的生活,是我一直渴望的。”世界上最難的,是能夠真實按照自己想法去生活的人,喬予浩,算是一個異類了。
他和童記禮不一樣,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過人的智商,但是她不在乎,關鍵在於,隻有他,能夠吸引她,她要的,也隻是他的真情實意。這樣,就足夠了。
“看來,我不能再反對什麼了。”明白她如此說的目的,童記禮笑了笑,“不過要記得,喜酒一定要留我一杯。”
現在不得不相信,愛情的力量果然巨大。嗯,結婚,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大門忽然被用力推開,緊接著,走進來鐵青著臉的陳洪文,見童記禮也坐在裏麵,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童記禮轉向裴文,見她沒有動彈,他撇撇嘴,有幾分幽默地自嘲:“看來我和陳總還真有緣。”
“別和我來這一套!”陳洪文瞪了他一眼,不顧門外有人在打探,大步走到裴文麵前,隔著辦公桌與她對視,將手中的資料一扔,紙片頓時在桌上攤開一片。
“我要求立刻解雇陸家喻!”他鬆了鬆領帶,幾乎是在咆哮。
“為什麼?”相對他的憤怒,裴文的反應異常平靜,甚至放鬆了身體,靠向椅背,不急不徐地問他。
“因為他藐視上司,還擅做主張,越俎代庖!”好他個陸家喻,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就悄悄地深入了財務部和人事部調查。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陸家喻的雷厲風行,幾乎已經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再這樣坐視不理,豈不是要被他爬到頭上去?“他調查我主管的部門,還調出所有的原始資料查看,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權利! ”
“我。”裴文很鎮定地開口,跟著看陳洪文的臉上浮現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聽她不加否認地回答,陳洪文愣住。本來隻是憤怒中的一句指責,沒有想到一語成真,幕後支持陸家喻的,真有其人。
“記禮,你先出去好嗎?”
童記禮看了看發怔的陳洪文,朝裴文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就在門外,若是有什麼突發狀況,就叫他。
“洪文——”見童記禮退出門外,裴文才繞過辦公桌,站到陳洪文的身旁,輕輕喚他。
“你,為什麼這樣做?”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抵在寬大的桌麵,陳洪文盯著裴文,咬牙發問。
“那你呢,你為什麼又要這樣做?”她反問,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
那樣洞悉的眼神令他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別過臉,有些不自在地開口:“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洪文,不要再騙我了。”她歎息,一頁一頁地撿起他先前扔在桌上的資料,“這一年來,人事調動為什麼這麼頻繁?進出賬目為什麼這麼精準,連小小的誤差也沒有?還有本來已經決定好的投資項目的資金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挪作他用?即使我不是經商的材料,但是好歹,我也看得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