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宏國際大廈前,人來人往之間,隻一眼,喬予浩就可以看見走出來的裴文。白色的風衣,黑色的長褲,顧盼之間,柔美動人。
站在街對麵,他向她揮手,顯然她看見了他,微微露齒,臉上洋溢出笑容,就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他有些緊張,背在身後的手握緊了精心包紮的長條形的禮盒,思索著待會如何才能做到坦然自若地將禮物送出去。
進退之間,忽然看見曾在法庭上作為原告出席的陸家喻走出來,叫住了裴文,拿出紙筆遞給她,隨後低聲說了些什麼。裴文點點頭,似乎表示同意。
“你還真是謹慎。”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裴文將筆還給陸家喻,看了不遠處等候的喬予浩一眼。
“小心駛得萬年船,有了你的簽字,比較保險。”陸家喻收回紙筆,笑了笑。裴文要他放手做的事情,牽連的關係巨大,即使有了裴文的保證,還是事先有些遠見才好。
“大不了是賠了順宏,我求之不得。”該來的,終歸要來,她的介入,隻不過是起了催化劑的作用而已。
明爭暗鬥,若是她輸了,倒也好,卸下了一身負累,落得悠閑自在。
“真心話?”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做秀,有那麼幾分真真切切的渴望,倒真讓他驚詫她居然會將順宏國際的價值看得如此之輕。
“真心話。”她點頭,目光飄向一直關注他們的喬予浩。
順著她的視線,陸家喻看見她目光的焦點凝聚在對麵街角處站立的男人身上。普通的相貌,普通的穿著,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混在人群中,實在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
“我喜歡他。”
直到裴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陸家喻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走了神。收回目光,看見裴文已經轉過頭,看著他。
見他一向看不出心思的臉上露出些許的不自然,顯然是沒有料到自己會對他說這樣的話,裴文微微笑了笑,對他說:“對不起,一時間忍不住,就說了。”
不止他不明白,連她也有點搞不清楚,居然可以這樣毫無心防地在他麵前說自己的心裏話,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是不是真是天生的那份骨肉相連,即使是對立,也沒有辦法切斷彼此之間難以言說的親情?
“沒關係。”他略微有些尷尬,卻不是因為她看穿了他的心思,而是麵對她,他突然有一種衝動,居然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說幾句跟他雄心壯誌沒有關聯的話。
“那就這樣吧。”看著綠燈已經亮了,她揮手,與他道別,踏上人行道,跟在人群後麵過街。
“喂——”
走了一半,不期然,身後又響起陸家喻的聲音,她回頭,見他立在原地,繃緊了下頜,硬生生地開口:“戀愛與婚姻,自己要好好考慮清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
難得他會有那樣別扭的樣子,裴文笑起來,在自己的耳朵上比了比,示意他,她已經聽見了他的話。隨後,她伸出手,指指自己,再指指他,做了OK的手勢。
——你也一樣。
如果祝福真的管用,她願意將這樣的祝福送給他。
心情空前愉悅,她轉過頭,注視已經走到對麵人行道前準備迎接她的喬予浩,加快了腳步,想要好好地依偎在他懷裏暢快地笑一場。
“裴文——”
“裴文!”
同樣高分貝的聲音,一個在驚懼,一個在咆哮,隻不過是一刹那的時間,迫人的壓力向她逼近,隻見眼前喬予浩本是微笑的臉驟然變色,五官迅速扭曲,用盡了全力,大步向她跑來。
人群在哄散,還有紛紛擾擾驚恐的叫聲,她眼角的餘光瞟到斜對麵橫空衝出來的黑色轎車,瞄準了她,直直地衝來。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她想要跑,卻邁不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車子距離她越來越近,近得她可以透過擋風鏡看見駕座上裴巧雲那張布滿恨意的臉和血紅的雙眼。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雙臂被已經跑到跟前的喬予浩狠狠一拉,幾乎是同時,後背心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來不及呼痛,前後雙重作用力已經使她飛撲向前,被喬予浩緊緊抱住,雙雙滾落在地。
刺耳的碰撞聲震懾了她的耳膜,心髒猛然收縮了一下,裴文自喬予浩懷中抬起頭,被眼前的一片血色障迷了眼睛。
車已經停下,從裏麵走出了神情呆滯的裴巧雲,車頭凹了下去,沿著地麵上逶迤的長長血跡。幾米開外,俯臥著頭破血流的陸家喻。
救護車在奔馳,爭分奪秒在爭取著時間。
裴文坐在車裏,依偎在喬予浩身邊,屏住了呼吸,盯著對麵昏迷不醒的帶著氧氣罩的陸家喻,手,緊緊絞住喬予浩的。
“放鬆些,醫院就要到了。”她冰涼的手,帶著濡濕的汗水,感受到她的緊張,喬予浩用力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安慰。
心,不由自主緊縮成小小的一團。醫院,這個簡單的名詞,卻勾起她不愉快的回憶,令她想起一年前,她的父母,也是在送往醫院之後,搶救無效而身亡。
當時她不在他們身邊,等接到通知趕往醫院,一切都已經晚了,她看見的,隻是從手術室推出來的蓋著白布的兩具冰涼的屍體。木然地在醫生的指示下,她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也許是已經漠視得太久,她並沒有什麼痛徹心扉的感受,隻覺得父母的去世,對他們、對她,都是一種真真切切的解脫。
可是為什麼,現在麵對傷重的陸家喻,她的心,在不停地抽搐疼痛,難以喻說?
禁不住打量陸家喻血色盡失的麵容,忽然看見他的手指動了動,接著艱難地轉過臉,看向她,努力地抬高脖子。
“他想要和你說話。”負責的醫護人員摘下陸家喻口鼻間的氧氣罩,經驗老道地對裴文發話。
略微遲疑了一下,裴文慢慢移動腳步到陸家喻身旁,蹲下,靜靜地看著他。
“說實話,我有些後悔。”大口大口地呼吸,陸家喻盯著她,一字一頓地開口,對她露出慘淡的笑容。周身疼得厲害,痛覺幾乎要令他放棄說話,但是意誌卻提醒他,要是現在不說,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雖然不太願意,但是——裴文,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辦法討厭你。”
明明應該恨她的,畢竟因為是她父親的關係,他才會年紀小小地失去母親的疼愛。縱使並沒有存心刻意去報複她,但是對於應有的一切,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觀,但是為什麼,他就是做不到?甚至在危險關頭,行動居然先於意識,做出了這麼瘋狂的舉動,把她推離了死亡的懷抱,而將自己置於萬劫不複的境地?
是不是無論再怎麼反抗,與生俱來的親緣關係,無法改變的事實,令他血液因子中,就有保護她的這份衝動?
“裴文——”胸臆間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使他止不住開始咳嗽,每說一個字,都疼痛難忍。“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內疚一輩子?”
“你不會死的。”眼見他的嘴角溢出鮮紅的血跡,她伸出手,牢牢握住他比她還要冰冷的手,像是在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保證。
她騙不了他,即使語氣很正常,但是慌亂的眼神已經泄漏了背叛了她。費力地搖搖頭,他抬起手,用力舉起,想要摸她的臉,“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好,裴文——這是你裴家欠我的。”
用力回握他的手,想要盡力使自己的表情再凶惡一些,語氣再歹毒一點,才能配得上他此刻說話的內容,但是每說一下,心髒就抽搐一下,感覺全身的血液齊刷刷地湧向大腦,眼前一片血色,混淆了他的視線。
“陸——家喻!”裴文心驚肉跳地看著他嘴角本來緩慢流出的血絲逐漸變成他不斷地嘔血,模糊了他的麵容。
“血壓降低!”
“心跳減弱!”
……
恍惚間,有人在叫喊,接著是她和陸家喻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被硬生生地掰開。她被排擠在外,隻能隔著圍在陸家喻身邊忙忙碌碌的人,看見他的手,無力地垂下。
眼皮在跳,她捂住嘴,製止自己想要失聲尖叫的衝動,不住地後退。
一雙手,由後環過她的腰身,將她密實地抱住,為逐漸發冷的身軀,輸送了點點溫暖。
仿佛找到了依靠,她回頭,將臉埋在喬予浩的胸膛,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懦弱地不願意去看後麵的情景,哽咽地開口:“我會——如果他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
“裴小姐,你在開玩笑吧?”負責筆錄的警察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裴文,像是聽見天方夜談一般,“每個目擊者都在指證,你居然說這場車禍隻是意外而已?”
“抱歉。”不想再多說一句話,裴文轉過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手術室上亮著的紅燈,有些疲憊地回答,“如果你對我的證詞不滿意,等我律師來了,請和他說。”
她從來不是善男信女,但是此刻,卻無比渴望有神明的存在,能夠聽見她誠心的禱告,讓陸家喻平安無事。
碰了一鼻子灰的警察聳聳肩膀,沒趣地合上記錄本,轉向一旁的喬予浩,“喬先生,等醫院的事情處理好之後,還要麻煩和裴小姐你到警署走一趟。”
“我明白。”喬予浩很合作地點點頭,在筆錄上簽字。
“哦,對了。這是我們在現場找到的,沒有人認領。你看看,是不是你或者裴小姐的?”
“是——謝謝。”看見自己早先準備好要送給裴文的禮盒,喬予浩偷偷瞄了一眼裴文,見她背對著他們,一動也不動,對他們之間的對話並沒有在意,半是慶幸半是失落地接過,伸手撫過包裝的紙麵。
長條形的禮盒已經不複原先的規整模樣,周圍或多或少地凹陷下去,彩紙還有幾處明顯的劃痕,皺巴巴的,想當然,裏麵的東西也好不到哪裏去。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卻沒有想到遇見這樣的意外,現在送給她,無論如何,都顯得不合時宜。
想了想,最後決定放棄,趁著裴文沒有注意,他悄悄地將禮盒放在一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