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2 / 3)

“我知道。”

那他為何如此平靜?反倒是她率先沉不住氣了,忍不住提高聲音,“你一直在騙我!”

“我是騙了你。”

他為什麼不反駁?心口莫名地被絞痛,她大吼出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了!滾出去!”

他居然乖乖地站起身。她叫他滾,他就真的滾出去?她張嘴想叫住他,卻沒用地發不出任何聲音。尉可口,他成心要氣死她!

尉可口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他眷戀萬分的女子——她倔強得令人心疼,盡管臉色慘白、身子又虛弱得好像隨時會倒下去,但仍然不放棄與他鬥氣到底。看她能這樣對他吼,他反而一點兒也不擔心了。至少,她沒事了。

“我騙了你……”盡管身不由己。

他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但不包括我的感情。寒脂……”他凝視著她蒼白的臉龐,眼眸深處的熾熱幾乎要燒垮她堅決的恨意,“我……是認真的。”

留下這意味深長的五個字以後,他離開了她的視線。雖然順了她的意,卻讓她心裏更加煩躁惱怒。心中的鬱悶不知為何而來,但她就是生氣!好生氣啊!寒脂拚命地用手捶著床沿,手腕上被鐵鏈磨破的傷口再次開裂,血絲透過紗布點點滲出,但她不覺得疼,隻覺得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一樣難受。

為什麼他要對她說這個?他愛她,難道她不知道嗎?用得著他一再來提醒、用最溫柔的話語擊垮她想要恨他的決心嗎?

但……可惡的是,為什麼隻是簡單的五個字,就讓她該死地、軟弱地動搖了?看著他離去時孤寂的背影,她發現自己竟然好想留住他。他愛她,而她……亦無法割舍對他的深深愛意啊。

隻是,傷透了的心,要怎樣彌補?他與她之間深深的溝壑,又該如何填平?

她恨他。

每一天,她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他表明這一點。他送過來的茶點,她絕對不吃;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她視若鄙棄;甚至,隻要他來到她暫住的房間,她就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

尉可口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忍不住歎息。這輩子,他從沒試過對哪個女人如此低聲下氣,盡管她給他的回應是冷若冰霜的拒絕。偏偏他一點兒也沒有辦法對她生氣,就算她真的恨透了他,這輩子再也不打算原諒他,他還是無法舍下她不管。

他笨嗎?銀狐已經不止一次地這樣罵了他,“喜歡她你就上啊,受不了她就直接扔到刑部大牢,反正她根本就是個死囚!這樣的女人,就是要給她一點兒顏色看看,她才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這是銀狐的論調。

然而,他做不到。她的冷淡讓他心寒,可是,在每次的心寒之後,他依舊會忍不住牽掛著她,擔心她的傷勢有沒有好轉、有沒有賭氣不吃飯、是不是又被噩夢驚醒。也許每一個男人,一生都會笨一次——在遇上自己情之所鍾、心之所係的女人後。

“多少吃一點兒,就算跟我慪氣,也別虐待自己。”他將精致的茶碟放在桌上,然後無奈地離開。

直到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寒脂才轉過身,幽幽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的眼瞥向圓桌,看到他親手烹製的茶點。她住在這“煙柳堂”裏,算是嬌客了。大家都對她客氣有禮——隻除了那個叫銀狐的少年。而他……尉可口,盡管在這裏是二當家的,他卻依然為她做著廚子的工作——隻為她一人。每天都溫柔細致地為她煮飯熬藥,讓她不得不感動,也不得不動搖。她告訴他她恨他,結果,他用加倍的愛來包圍她。這種深情讓她無法視而不見,有好多次她幾乎要感到自己心中的恨,正在一點點地被他的愛所融化。

在“煙柳堂”中住了半月有餘,她也陸陸續續知道了一些爹爹的事。勾結金國、密謀造反——光是這兩項罪名加起來,就夠他們全家乃至搭得上邊的所有人掉腦袋的了。而她卻依舊安安穩穩地住在這“煙柳堂”裏,被奉為上賓。

她知道是誰保了她。然而,他對她越好,她越無法釋懷。她無法忘記是他把爹爹親手送入了死牢,是他一直向她隱瞞了一切。在她為他癡癡交付真情的時候,他卻在算計著她的至親——盡管她不得不承認爹爹是罪有應得,但,那畢竟是她的爹爹啊。

這時,叩門聲響起,她急忙拾回逐漸飄茫的思緒,恢複冷然的聲調,“進來。”

“你不用擺個後背給我看。我不是尉老二,不吃你這一套。”銀狐雙手環肩,靠在門口斜瞄著她。這女人似乎分不清這裏誰是主誰是客,居然一副囂張的樣子,讓他看了就生氣。

寒脂回過頭,“是你?”

“抱歉了,是我。”銀狐大步地走進來,大咧咧地坐到她對麵,“我有話跟你說。”

寒脂卻用古怪的眼光看著他,“那天晚上私闖相府的黑衣人,是你沒錯吧?”

銀狐怔了一下。想不到這女人雖然性子惹人討厭,腦袋卻不笨。“是我,又怎樣?”他挑起眉。

“你們從很久以前就盯上我爹了?”她平靜的聲音掩不住眼底裏的怒氣。

銀狐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所以,今天即使不是尉可口,也會是別人。總之,我爹最後一定會死在你們手上,是不是?”

“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淩滔那老賊是罪有應得,就算你是他女兒,我還是會這麼說。”銀狐毫不留情,十八歲的年紀還未學會對女人溫柔,“但惟一的區別是,這個案子如果換了是別人來接,此刻的你一定會是在刑部大牢裏陪著你爹爹等死,而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擺臉色給我看。”

寒脂別開了頭。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來提醒她,尉可口對她有多麼好。

“無妨,你盡管對尉老二冷淡下去好了。你這樣對他,我隻會開心。”銀狐突然拋出驚人之語,讓她竭力擺出的冰冷表情震動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

銀狐撇唇一笑,“我妹子紫貂——你見過的,對尉老二癡心不改已經有好幾年了。論相貌、論人品,她沒有一樣輸給你。難得你這麼識相,願意把尉老二還給我妹,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呢!”

寒脂驀然握緊了自己冰冷的手,腦中浮現出一張與她不相上下的美麗容顏。那個溫柔似水的紫衣姑娘……原來她就叫紫貂,送藥的時候她見過幾次,的確是一位美女。瞬間,她的心頭緊緊地揪了起來。他……永遠是不缺女人愛的啊。極力想擺脫心裏的酸澀感,她有些惱羞成怒地問:“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要跟我說這個?”

“不止。我還要說,如果你真的對尉老二無心,就請你快快滾出‘煙柳堂’,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我看到你就不爽,已經很久了,如果不是你,我妹跟尉老二早就……”

“銀狐!”門外猛然響起一聲暴喝。尉可口迅疾如風地衝進來。他一把抓起銀狐的領口,怒吼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事情本來就是……”

“你給我出來!”尉可口震怒之下,什麼也不顧地拖起銀狐就往外衝去。

一路上兩人拉拉扯扯搞得乒乓作響,等到了中堂時,“煙柳堂”幾乎有一半的捕快都探頭探腦地望向他們。

尉可口一把甩下銀狐,陰鬱地瞪著他,“是誰允許你對寒脂說那種蠢話?”

銀狐整了整領口,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隻是說事實!那種女人,真搞不懂為什麼你要……”話沒說完,一拳就已經招呼上銀狐的鼻梁,要不是銀狐閃得快,此刻鐵定鼻血四濺。

“什麼叫那種女人?你給我說清楚!”收住了拳風,尉可口憤怒地質問。

“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打我?”銀狐也生氣了,當下一拳回了過去。兩人就著中堂的狹小之地,上竄下跳地打了起來。

“哥!二師兄!”和葉秉燭一起聞聲趕到的紫貂刷白了一張俏臉,這兩人怎麼動起手來了?她正要提氣躍起想衝入兩人之間勸架,葉秉燭一把拉住了她。

“大師兄?”紫貂不解地回過頭,隻見葉秉燭手一抬,朗聲道:“銀狐!住手!”

紫貂暗鬆了一口氣,大師兄的話哥總會聽了吧?

誰料下一秒鍾,葉秉燭又道:“把你的上衣脫下來。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不許使暗器。”

啊?紫貂的下巴險些垮下來。大師兄不但不勸架,還說這種煽風點火的話?

果然,銀狐馬上停手,三兩下利落地扒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健壯的胸膛。他將黑衣向後一抖,隻聽得“嘩啦啦”一陣響,數十枚狐尾鏢散落在地。然後,他雙手環胸,挑釁地睨著尉可口,“還打不打?”

話音未落,尉可口快如閃電的鐵拳揮了上來,銀狐哇哇大叫:“尉老二!你使詐!”手下卻硬生生地接了他這一拳。兩人原本都有些怒氣,這一下全都爆發了,有別於以往師兄弟之間練習性的過招,這回卻是不依不饒的真打。

紫貂看在眼裏,心裏好不著急,求救地看向葉秉燭,“大師兄……”

“紫貂,你注意看。銀狐的功力比起上一次跟我過招時,顯然又進步了不少。”葉秉燭瀟灑地揮開折扇,淺淺地笑著。到底是年輕人,銀狐這少年的將來……定是無可估量。

都什麼時候了,還讓她注意看?注意看那兩隻蠻牛有沒有受傷才是真的!一邊是至親的兄長,另一邊是曾經的心上人。兩人每揮一拳,紫貂的眼皮就跳一下。

而葉秉燭則緩緩地將視線調往中堂邊門的檀木屏風處。在那裏,他看見一片淺藍色裙角忽地閃了一下,複又往內堂飄去。

大戰了六百餘回合之後,雙方都不約而同地住了手。原因無他,再打下去,勢必兩人都要十天半個月地下不了床。

“二師兄,換藥了。”白嫩如蔥心般的玉指在尉可口的胸膛上移動,隻見它緩緩地褪下染了血跡的上衣,然後……呃……繞上一層紗布。

“喂,你隻管替他包紮,都不管我啊?我才是你哥啊!”另一邊,臉上同樣掛彩的銀狐不平衡地嚷嚷著。

紫貂沒好氣地白了大哥一眼,順手丟了瓶藥酒過去,“自己擦。”

什麼?銀狐氣得差點兒想跳起來和尉可口再幹一架。雖說是他不好,把尉老二一腳踹到碎裂的桌椅上,害得尉老二被木刺紮傷了胸口,可是他也挨了這家夥好幾記悶拳啊,隻不過沒見血罷了。紫貂有必要偏袒得這麼明顯嗎?真是重色輕“哥”。再看那邊——

“我替你把木刺挑出來,可能會有點兒疼。二師兄,你忍著點兒。”紫貂手持一根細如毛發的銀針,放在燈火上炙烤片刻後,靠上了尉可口的胸膛,開始療傷。她溫聲軟語、心疼得幾乎要紅了眼眶;他牙關暗咬,抽動的頸部肌肉顯示他此刻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看見此情此景,銀狐隻得沒趣地摸摸鼻子,丟下一句:“我去叫大師兄幫我擦藥好了。”便起身離去。今夜花好月圓,尉老二又受了傷,正是紫貂展示她女性溫柔的天賜良機,閑雜人等最好還是快快消失,免得壞了氣氛。

終於,上了藥包紮完畢。紫貂收好了銀針,歉疚地低語:“二師兄,對不起,我哥他……”

“不礙事,是我先動手打他的。真要道歉,也該由我來。”

“可是,你何苦為了她……”

尉可口手一抬,阻住師妹的話,“也不光是為了她,我也好久沒和銀狐過招了。”他當然知道紫貂口中的“她”是誰。

紫貂咬住下唇,不再言語。二師兄他……當真是很愛寒脂姑娘了,連從小就親近的她,都沒有資格在他麵前說那位姑娘的壞話。這一回,她真的該死心了。

半晌,尉可口輕歎一聲,“小師妹,怪我嗎?”紫貂對他的深情他不是不知道,然而他給不了紫貂她想要的,因此在心裏一直有一份愧疚。

紫貂輕搖螓首,“二師兄一直待我很好,隻是我沒福分能得到你的……心。”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尉可口心頭沉重,隻好偏開了頭。

“寒脂姑娘她……好生幸運,我心裏一直羨慕她。從小我就知道,二師兄是那種麵冷心熱的男子,長大後一定會特別疼愛自己的妻子。那個時候,我每天盼望著自己能夠快些長大,能夠成為配得上二師兄的女人。可是我長大了,二師兄心裏……卻有了別的姑娘。”

偌大的室內,隻聞得紫貂的幽幽低語,以及尉可口偶爾輕不可察的歎息。沒有人注意到,屏風後有一雙瑩亮的黑眸正在凝神細看。

“小師妹……”

“不,你別說。”紫貂眨掉眼中的淚水,強裝歡顏,“寒脂姑娘她是個好女孩兒家,我看得出來她對二師兄是真心的。隻是她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性子也倔強些,現在她心裏也一定不好受。二師兄你別太著急,哄女孩兒家的事,得慢慢來。”

尉可口心情複雜,說不出話來。小師妹一直都那麼明理懂事,此刻倒是她反過來安慰他。

“在她心裏,認定是二師兄騙了她。與此同時,她一向最敬重的爹爹又成了大逆不道的反賊。這種打擊,難怪她會一下子接受不了。因為這對她來說,是兩個她最深愛的男人的背叛。我也是女人,所以我能體會那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