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梅海·附子(2 / 3)

“確實,我也不喜歡。”不料水沐清這次卻極是認同南何的做法,“所以你還是乖乖學丹青女紅比較好。”見她露出不大樂意的神情,他又溫聲笑道,“別看那些歪門邪道的神功絕學耍起來威風,其實對練功者本身的危害極大,不學最好。”

那最後一句話裏分明蘊著太多太多的歎息,細心的人兒又怎會聽不出來?

“妃夷姐姐的事……”眉璽黯然垂下眼簾,其實遺憾的人又豈止是他?“夫君定是知道了吧。”包括自己的身世,包括體內的寒毒,還包括這麼些年來的恩恩怨怨……

許多時候連自己也覺得奇怪,縱然妃夷姐姐做了這麼多,自己卻完全恨不起她來,相反隻是覺得惋惜。最隱晦的真相卻被最不願啟齒的人道出——妃夷姐姐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卻隻因為她深愛著雒曇啊……而倘若——倘若她沒有去練那蠶衣神功,之後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而她也可以和心愛的男人廝守到老……那麼自己,也不會愛上這個男人了吧?

思及此,眉璽莫名竟有一些失落。仿佛自己竟成了最多餘的存在……不——不該有這種想法!明明告訴過自己不可貪求啊!隻要這個男人對自己有情,哪怕不及對姐姐的千分之一,便也夠了。可是怎麼——卻還是克製不住自己想要多得到一些,想要牢牢地將他守在身邊,想要——全心全意地愛著他啊……

“眉璽。”隱約察覺到她的想法,水沐清不禁歎了口氣,像是懊惱於自己的失誤,“眉璽,你知道,從前我習慣了將心裏的想法溢於言表。喜歡一個人,有多喜歡,便一定會大張旗鼓地跑去同她說個明白——”他的下頜抵著她的發頂,輕淡的聲音裏透出幾許悵惘,“朝朝暮暮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果真不假。如今我已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有許多事更習慣放在心裏藏著,可能正因為如此,你才會以為——”

“夫君!”眉璽笑著將他打斷,“那就還是放在心裏藏著吧。”抿抿唇,她又甕聲嘀咕了一句,“妾身從來就不嫌夫君老啊。”不過是大八歲而已,怎麼總是聽他將自己說得多滄桑似的?

頭一次見她露出這樣孩子氣的神情,水沐清忍不住“哈哈”笑起,“可你,確實很小啊。我每每望見你,便覺得自己老了……”他的氣息逼近了她,同時手指輕巧地撥弄著她的耳墜,有些調情的笑意滑出唇角,“哎,我倒差點忘了,七年前,你才剛滿十五……”

眉璽的臉頓時赧紅一片,使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妾身當時——”她忽然不說話了,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人——他的眉,他的眼以及他唇畔的一點輕描淡畫的笑意,竟都清晰如昨啊,“夫君……”她難以置信地伸手撫上他的臉,她竟然——看得見了?!

水沐清笑著捉住她的手,而後蜷起食指,使壞地朝她右耳下的銀蛇輕輕一彈——“這條叫‘莫依’,為雌。”狹長的眼兒愜意眯起,接著瞄準左耳下的一隻,“這條叫‘尋引’,為雄。”——便是方才趁她不注意時為她換上去的新耳墜。

眉璽趕緊攔住那隻準備繼續虐生的手,又驚又喜,“夫君是從哪尋來的?”

“它們,是無欺的孩子。”水沐清幽然的語氣似有歎息,“而無欺已經……絕食而死。”

終於知曉這同類互食之道——不是因為無情,卻恰恰是因為情深意切啊!每逢雌蛇受孕,便必須食下雄蛇,兩者血骨相融,才能順利產下後代……

眉璽的手指顫抖起來,咬唇沉默了半晌,卻是喑啞地道出一句:“妾身以後……再不準莫依和尋引偷情了。”清湛的眸子深深望著他的,她字字頓頓說得極是慎重,“隻要莫依不受孕,便可以免去這麼多的犧牲了,不是嗎?”

水沐清的身體陡然繃緊。藏在心裏的不安也愈演愈烈,因為憶起了妃夷曾說的話——“倘若她有了身孕,寒毒便會自發轉移給她的孩子,且代代相承……”

倘若自己將真相告訴了她,依她的性子,寧可不要孩子也情願自己一個人忍受寒毒吧。然而他又怎麼舍得讓她一輩子受寒毒之苦?哪怕——哪怕將來受害的會是他們的孩子……

“一切依你。”水沐清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裏,低垂的眼簾掩飾住了心中的取舍,“既然寒毒已被壓製住了,隨我回家吧。”

眉璽將臉藏在他懷裏,而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話音剛落,便聞亭子外麵整齊的歡呼,聲聲震天:“恭、迎、少、夫、人、回、府!”

“呀——”意料之外的盛大場麵讓眉璽措手不及,本能地往水沐清懷裏躲得更緊,“夫君,妾身已經被休了呀……”她的聲音裏藏著惴惴的不安。

不料頭頂上的聲音卻更是疑惑:“你何時被休了?”

眉璽驚訝地抬起臉看他。

“言忌,你可曾聽說過水家少夫人被休之事?”水沐清佯裝不解地望向言忌。

“沒沒沒,言忌發誓絕沒聽說過這事兒!”言忌趕緊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嘿嘿,這回他言忌可學聰明啦!

“戚總管,你聽說過了?”轉而望向戚總管,水沐清依舊滿麵困惑。

戚總管更是笑逐顏開,“大少爺明鑒,若真有這麼大的事,怕是整個蘇州城都要鬧開了!”

隨後便見水沐清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確實,我也不曾聽說過。”

半年之後,水府長廊,秋葉斐然。水沐清踏著滿地金黃的菊蕊往萃倚閣走去,便聞丫鬟們嬉笑的聲音遠遠傳來,“明兒個還是請何大夫多配些安胎的藥才好,少夫人那嬌弱的身子咱可不放心呐!嘻嘻……”

唇角勾起一朵淺弧,水沐清笑容滿滿地推開萃倚閣的門,“吱呀——”金秋的陽光流瀉在地,到處是明黃的斑紋,他的視線卻在捕捉到窗前一幕的刹那凝固!

怎麼會是——竟然是“附子”的味道!

此時坐在窗前的女子正要端起桌上的湯藥飲下,微微發白的唇已經碰到了碗沿,忽覺手腕一麻——“哎呀”,緊接著是“哐啷”一聲,碗中的湯藥潑了一地。

眉璽抬起眼來,神色慌張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夫君……”

“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水沐清的視線緊盯著桌上的那一小包附子,眸子裏幾乎要燒起火來!這——該死的!究竟是誰幫她弄來的墮胎藥?

“夫君……”眉璽臉色煞白,許久的時間隻是訥訥地喚著他的名,“妾身不想,不想害水家的後代都需背負這一身的寒毒……”她的眼神如枯涸的死潭水,冰冷無光,忽然又急急地抓緊他的手,“妾身不該有孩子,不該啊……夫君你趕快去納妾,為水家延續香火,可好……”她顫抖著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