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城此刻還在戒嚴,搜查來往的人群。
城門口正排著長長的隊伍,挨個檢查。
一輛發狂了般的馬車卷起十裏風塵撲麵而來,車尚未到眼前,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經驚起一陣陣混亂尖叫。
城門口的人群紛紛大叫著往兩旁逃避而去。
夕殊一扯馬韁,衝著城門奪門便入。
官兵見他如此張狂,都是一陣心驚,當即分了一隊人,騎了馬追趕而去。
就在入城門那一當兒,夕殊一時放脫了馬韁,執起馬鞭“啪”的一聲,一卷,撕了一張城牆上貼著的皇榜,放在腿邊壓著,手又回扯住四匹馬的馬韁。這一動作一來一回,太快了,快得無人看清,連車前的馬也沒有反應過來,那一刻還是如此乖乖地朝前衝去。
大道上,人們遠遠聽見城門口一陣大叫,都是紛紛回望,大叫著躲避開來。
風煙滾滾衝破細雪。
夕殊驅趕著馬車直趕至玄鳳皇城。
宮門守衛的將兵瞧住他的來勢洶洶,都是舉起了武器戒備在前。
夕殊麵無表情卻在他們的跟前恰恰扯住了馬匹,駟馬一陣嘶鳴,早已訓練有素地停了下來。駟馬人仰,馬蹄在前,堪堪便要踐踏下來,將兵們仍然被駭得一陣心慌短促,一致後退半步。
夕殊一手抱擁住辰嫣,與她手腕相握,送著內力護住她的心脈。一手拿起那張皇榜,驟然跳下車來,一舉手,將那一張皇榜扣在一個向他衝來的兵士臉上,目光一一掠過眾人大喝一聲,道:“你們先看清楚!”
他一喝之下,威儀震懾當場,將兵們被他神色所懾,不由自主紛紛朝那張皇榜上看去。眼光再朝夕殊瞧瞧,機靈一點的,早叫了出來:“王爺!”
夕殊也沒有等他們全部醒悟過來,隨口吩咐道:“你們將車廂裏的人先拿下天牢,待後處置!”話一扔下,雙手抱住奄奄一息的辰嫣,展開輕功當即朝太醫院狂奔而去。
一路上,人影驟閃如電光。
夾雜著一股寒風絮雪,“砰”然大響一腳撞開太醫院的大門。
裏麵的老小太醫以及太監都是恍然一愣,還來不及回神看清楚來人。
夕殊不跟他們多囉嗦,抱住辰嫣就往軟榻上一靠,氣也沒有歇上一口,寒著一張滿是風霜的臉,低沉著聲音如蛇般吩咐道:“趕快過來!看看她中的是什麼毒?可還有救?”
他的眸光冷冷地盯住一眾太醫,臉色陰晴不定,唇色豔紅如血,幾許妖異。
太醫們前些日子都見過他,都認得他是王爺,這一下更是不敢怠慢,首席醫官當先過來,沉著臉,伸手去把住辰嫣從裘衣裏露出來的手腕,細細辨別了一下脈象,點了點頭,一作揖,說道:“回王爺,這位姑娘身上失血,心脈極弱,而且身中‘霧焰草’毒。此毒,宮中有備解藥,隻是中毒時日已久,不知道藥效如何?”
夕殊一聽,臉色微微一泛紅,心頭血氣翻湧,失聲說道:“趕快延治!”
太醫點頭應:“是!”
當即派人去藥房取來解藥,和了溫水,遞給夕殊為辰嫣灌下。
辰嫣唇舌僵硬,藥湯不能自飲。
夕殊一口將藥含進嘴裏,俯首,一點一點喂進辰嫣口中。
一眾老少太醫以及司藥太監頓時不由得紛紛臉上一熱,都別開了眼。
太醫們又是紛紛商議了一道調氣血的藥方,交給司藥太監收拾了,趕緊去藥房煎煮。
早有內務太監聲聞了此事,趕緊去稟報皇上。
雲豐恰恰下朝,聽說了此事,當即朝太醫院趕來。
一進內裏,太監不及稟報,大家都是紛紛惶恐地參禮。
隻有夕殊仍然抱住辰嫣,雷打不動地安坐在軟榻之上,手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正在輕輕吹噓。
雲豐向太醫們問明白了緣由,再回眸時,瞧見夕殊一副溫柔體貼的模樣,不由得前邁的腳步一頓,微微斂眸一怔。
然後,忍不住唇瓣一抿,幽微地一笑,也不在意他的無禮。
轉眸,又看了他懷中的辰嫣一眼,隻見她臉色蒼白如霜,兩頰卻微微有些紅暈。詢問過太醫,知道是已經吃了解藥,此刻尚在等待藥效之中。
雲豐也不去打擾他的憂心,回首朝內務太監囑咐道:“去清理了‘聞風殿’,讓王爺以便歇息!”
他剛剛落話,夕殊卻是在身後淡淡接了一句:“不用了,我還是回‘鳳翔殿’!”
雲豐微微一斂眉,也由了他去,朝內務太監點了點頭,揮手讓他趕快去辦妥。
天亮了又黑。
天黑了又亮。
夕殊坐在床榻前,輕輕握住辰嫣的手不斷地摩挲,滴水不沾,目不交睫地看住她。仿佛隻要他一眨眼,她就會從他的眼前消失而去,不複存在了。
鳳翔殿裏的宮娥太監也戰戰兢兢地陪著他站著。
十五年前,就是在這“鳳翔殿”,母後陪著他成長,教會他彈琴,教會他認字。
疼愛著他,與他一起換上新衣,一起貼上窗紙,過新年。
那一年,雪花細飄。
也是在這裏,他親眼看見了母後懸頸於梁,永別而去。
這深宮裏的事,如煙雲般在他的眸前一一虛晃而過,快得任憑誰也抓不住。
世事如浮雲。
他浪跡邊境,混跡狼圖,遇上了這個少女,而他一直沒有將她真正放在心上。等到他認識了自己的心事,一切都已經是那樣的不可挽回!
他一度以為她已經葬身沙場……
可是,她又一度出現在他的身邊,日夜相伴。
此刻,她還會像母後一樣,離他而去嗎?
這深宮裏,太寒冷了,太寒冷了,就像是一個詛咒,在這裏的每一個,都得不到幸福,都會充滿了怨恨,都是活著的鬼,死去的魂!
夕殊縱身而上,將自己擁進香軟的被褥裏,他忍不住再一次將辰嫣抱緊在懷裏,偏頭去吸取著她身上的馨香以及溫暖。輕輕摩挲著她微微溫熱的臉頰,他將她的手一遍一遍地放到唇邊輕吻,低語呢喃:“辰嫣,辰嫣,你不要離開我。你說過不會像母後一樣離開夕殊的!你說過不會離開夕殊的!你說過……”
辰嫣迷迷糊糊地聽見一個人的呻吟,聲音嘶啞難聽,充滿了疲憊與折磨。她不確定那一個人是誰?
夕殊感覺他手中的手指在微微地一顫,他像孩子般睜大了眼睛,凝望著她的手在自己的手中顫動了一下。
“辰嫣……”他俯近她的耳邊,輕輕叫著她。
是誰在溫熱地叫喚她?
辰嫣微微顫動了一下眉睫,她驟然看見了爹爹在麵前,一雙眼睛瞪視著她,那裏麵空洞得讓她椎心!她忍不住渾身戰栗起來,氣息也紊亂。
夕殊感覺到她似乎在做著一個可怕的噩夢,雙臂加緊地抱住她,輕輕撫掃她的背脊。他低聲說道:“不要害怕!那隻是一個夢,你醒過來就好了!你醒過來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會再欺負你,我會一直愛你!今生今世,你當我的妻子,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辰嫣,你醒過來吧!醒過來……”
是誰在她耳低語,喃喃低語安慰?
“你有愛過我嗎?”這一句話,她曾經想問誰?
點點珠泌出她的眼角,劃下臉頰。
“叩見皇上!”忽然殿內響起一陣叩跪的聲響。
夕殊緩緩抬眸,便望見雲豐一襲烏衣,雍容雅步地走了進來,望住他,緩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