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2 / 3)

劉瑛道:“不懂規矩?果然不懂,原叫人提點過你們的,不讓你們在府中亂走,免得衝撞了貴人,如今看來,竟是不曾把我們府上的規矩放在眼裏!”

說到這裏,劉瑛已是疾言厲色,駭得班頭磕頭求饒不止。

白牡丹突然跪行到眾人眼前,披散著一頭青絲,拿著一方綃帕子拭淚,輕聲細語地開口道:“大人不必為難班主了,原是奴婢心中仰慕林大人,悄悄兒地偷溜了進去,想著得到林大人的垂青,和班主沒有什麼相幹,知府大人不必為難班主。”一行說千行淚,看向林如海的目光端的柔情萬種,讓人惻然。

林如海唇畔噙著一抹冷笑,坐在上首聽她為自己辯解。

聽到此處,多人便開口笑道:“原來如此,這也難怪,少女情懷總是詩,林大人儀容奇秀,難免引來擲果盈車之景,何況隻一女子動心而已。竟不是什麼大罪過,不過是想陪伴林大人左右才出此下策,林大人何必太過苛責?”

葉停也笑道:“大家都這麼說,林大人竟是莫辜負了這番心意才好。”

白牡丹眼睛一亮,期盼地看著林如海。

她原是天香閣裏的名妓,平常見過不少官員和大小鹽商,哪裏不知林如海在江南何等的位高權重,若是跟了林如海,還怕得不到榮華富貴?聽說,就是他們家一個丫頭,都比家資千百萬的鹽商更有體麵,憑自己的容貌心機,縱然取代不了其夫人的地位,也能在後院博得一席之地,若是生個兒子,更是終生有靠了。白牡丹願意接受京中貴人的吩咐,如此算計林如海,未嚐不是因為想到了跟著林如海後能得來的好處。

林如海看向葉停,淡笑道:“葉大人真真是有心了,處處為本官著想,似乎十分期盼本官收了此女?莫說此女心思歹毒,便是心地良善,本官也決計不納。本官多年前早已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獨妻無妾,哪怕來個天仙,本官亦是如此言語。”

眾人聽了,忙都讚他情深意重。

獨葉停麵色如常,過了多年,他倒也有幾分城府了,道:“大人言重了,下官隻是覺得此女情深意重,為了大人義無反顧地深入知府大人之家,隻為了見得大人一麵,實在是令人佩服,大人又是風流才子,更該佳人相伴左右才算是相得益彰。”

不管過了多少年,葉停始終記得霍燦南下的淒涼和無奈,哭得像個淚人兒,苦苦哀求留京城不得允許,憑什麼霍燦過得如此不如意,他林如海卻是嬌妻愛子,人人稱道?

想到這裏,葉停益發深恨林如海了。這麼些年來,他亦曾悄悄連絡至親好友,在江南給林如海使絆子,無奈此人精明太過,竟一一化解,遊刃有餘,仍舊在江南逍遙自在不說,又一躍連升數級,做了兩淮鹽運使,更在自己上頭頤指氣使。

隨著葉停的話,白牡丹機靈地撲到林如海跟前,淒淒慘慘地哭道:“請大人收留了奴婢罷,隻要能常伴大人左右,便是做個端茶遞水的小丫頭,奴婢也是心甘情願。”

林如海右手往案上一擊,諷刺道:“我林家乃是讀書人家,世代秉承聖人之道,便是下三等做粗活的小丫頭子,也是個個出身清白,人品安分,你一輕浮女子如何與之相提並論?竟是別玷辱跟隨我們幾輩子的丫鬟奴婢才好!”

眾人聽到此處,登時撲哧一笑,白牡丹臉上青紅交錯,羞憤不已。

劉瑛倒有些莞爾,他雖比林如海年紀大了一二十歲,但是卻知道林家乃是百年世家,所使喚的多是家生子,論起來,的確比白牡丹這等來曆不明的女子身家清白。

葉停凜然,果然不能小瞧了林如海,若是旁人便是吃了啞巴虧也不肯當眾辯解,不曾想他林如海竟然斤斤計較到這等地步,追根究底。看來,白牡丹是壓根兒進不得林家了。猶未想完,便聽林如海厲聲喝道:“說罷,誰在背後給你出了主意,讓你這般算計本官。你實話實說,本官饒你一命,不然,勢必將你拿入大牢,治你一個侮辱朝廷命官之罪!”

他原本習武多年,這一聲大喝,其中夾雜著幾分力道,震耳欲聾,令人心神難守,不下於官衙之中,白牡丹驚得麵色慘白,終究不如林如海之城府,以為已被林如海看破,登時脫口而出道:“大人饒命,是京城來的貴人命奴婢如此行事,和奴婢無關!”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劇變,白牡丹亦是回過神來,後悔不及。

林如海自知本性世人皆知,雖仍有此事不時發生,但是都不似今日這般,此女來曆不明,偏生肖似賈敏,若說不是故意的,他才不信,何況此女如何楚楚可憐,依舊難掩一副煙視媚行之氣,故此先審後問,詐她實話,果然不出所料,她不假思索便即開口。

林如海既得了實話,反倒臉上不見怒色,相比眾人,平靜如水,淡淡地道:“說罷,你姓甚名誰,來自何處,為何如此算計本官。”

白牡丹懊惱不已,本想著能就此飛上枝頭變鳳凰,畢竟哪個男人不不好色?自己若是死死地糾纏總能得償所願,哪怕做個小丫頭也好,不曾想林如海心性如此堅韌,不見半點柔情,事情又如此急轉而下,反被林如海詐出了真相。察覺到眾人羞惱的目光,憤恨自己謊言相欺,白牡丹自知大勢已去,隻得實話相告,道:“奴婢原是天香閣的姑娘,名喚白牡丹,前兒被京城來的貴人贖了身,許了重金,又許奴婢一個前程,方命奴婢如此作為,好進林大人府中。”

雖然的確是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而來,但是乍然見到林如海時,白牡丹亦覺心動不已,她在天香閣多年,見慣了官員行商、風流才子,多是腦滿腸肥之輩,哪裏見過林如海這樣俊逸瀟灑的人品,姐兒愛俏,千古如是,哪怕沒有那些算計,也沒有好處,她也十分願意以身相許。

一語未了,便有人忽然問道:“脫籍了不曾?”

白牡丹一怔,見問話的是知府劉瑛,雖覺不解,仍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曾。隻是替奴婢贖了身,一應身契皆不在奴婢手中。奴婢的身契在那位貴人手中,身不由己,算計林大人也是迫不得已。”說到這裏,流下淚來。

眾人卻是再沒有憐憫之心,反而連呼歹毒。

如今雖說世人姬妾成群,實際上正經有納妾文書的姬妾寥寥無幾,不過冠以姑娘、姨娘呼之罷了,仍是婢子居多,便是生兒育女,亦是婢生子,非妾生子,較之身份更低一層,僅高於外室子。良賤不婚,隻有良家出身的女子才有納妾文書,娘家也能得到納妾之資,所謂良妾、貴妾,其實都是一樣的名分,皆是良家女子出身,不分高低,平常都是大家彼此不計較才稱呼那些收了房的丫頭為姨娘。帝王宗室尚且名分有數,何況底下官員,若是白牡丹當真進了林家攀上了林如海,勢必被下麵稱呼為姑娘、姨娘,但是有心人定然能用以賤為妾參林如海一本,何況白牡丹還是青樓名妓出身,更能汙蔑林如海涉足花街柳巷了。

劉瑛道:“那位貴人是誰?竟如此算計林大人?你說將出來,便能減輕罪狀。”

白牡丹答道:“奴婢並不知道貴人是誰,隻知是來自京城,說是過路行商,將奴婢從天香閣裏贖了出來,隻命奴婢如此做,並未交代其他。”說到這裏,白牡丹麵色一白,忽而流露出一絲恐懼來,那人好心計,從未說明身份,便是自己說了,也沒有證據指證,自己的身契還在那人手裏,若是知道自己已坦誠了來龍去脈,豈不是要持著身契作踐自己?

眾人大約都想到了此節,麵麵相覷,心中登時生了防心,如此謹慎,又如此惡毒,說不定設計白牡丹進了林家後,以身契為要挾,勒令白牡丹算計林如海的妻兒也未可知,誰都知道林如海對自己的妻兒愛若珍寶,林家若就此絕嗣,可真真是要了林如海的命!

這些官員們除了少數寒門出身的,大多都是生於世家,長於內宅,又出來做官曆經世事,除非極蠢笨的,其他人對那些娘兒們的算計都心裏有數。

聽了他們口裏說出來的種種揣測,葉停卻是不由得一呆,繼而神色一變。

其實王子騰之計極為歹毒,和眾人猜測的相差不離,不必自己出手,便能殺人於無形。偏生他當著葉停的麵又不能明說,葉停的心機始終比不得王子騰,對他隱約的提點竟隻領悟一半,雖未出麵,卻派了心腹家人,乃命此女如此,若是得手自然甚好,若是不曾得手,便立時躲將起來,而後宣揚開來,人盡皆知,還不怕林如海身敗名裂?即便不會因此身敗名裂,但是仍舊影響了林如海的名聲,到那時,也算是替霍燦出了氣。

外麵的事情原瞞不住裏頭,賈敏聽完來龍去脈,乃向劉夫人開口道:“真真是一日不得清淨,咱們來你們家吃酒,也遇到這些事,幸而查得不明白,不然府上豈不是冤枉?”

自從此事出來,劉夫人便提心吊膽,她最明白這些誥命夫人們心裏想的是什麼,她們不怕別的,就怕丈夫出門吃酒回來帶個姬妾丫頭打她們這些當家主母的臉麵,這不是說她們個個善妒不能容人,導致隻能在外麵找麼?因此聽到最終結果,劉夫人方鬆了一口氣,陪笑道:“怨我們老爺,好好的戲班子覺得不好,偏要請個歌舞班來,惹出這麼些事。”

賈敏笑道:“人心難測,便是沒有歌舞班,她們也能混進戲班子裏再進府上。”

從劉家回來,賈敏便問如何處置了白牡丹。

林如海早已洗過澡了,正逗著黛玉頑耍,黛玉亦已梳洗過了,想是白天在奶娘懷裏睡了些時候,如今精神倒好,一臉淘氣,聽了賈敏的話,林如海笑道:“原本我打算既在劉知府府上,便交給他去料理,不想話才出口,人還沒散,便有個屠夫拿著白牡丹的身契過來了,說已給那白牡丹脫了籍,要帶回去做媳婦。”

賈敏卸下釵環,一麵吩咐丫頭拿梳子給她通通頭,一麵詫異道:“沒再查出什麼來?既然那白牡丹是說京城來的貴人,那麼便不是屠夫了。”

林如海頷首道:“查不出來。那人著實機靈得很,這邊事跡敗露,那邊他便已脫了身。細問那屠夫,隻說有個過路的行商買了他鋪子上的許多肉,說他家的肉好,又問了許多話,聞得他尚未娶親,便將白牡丹的身契送了給他,叫他上門來要人。”

賈敏猶覺不忿,道:“竟是查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林如海失笑,道:“誰都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哪能事事都知道?若知道,也就不會平白遇到那麼些劫難了。聖人都不敢說天下的事情他老人家都知道,何況你我。”

林如海雖然不知是誰這般算計自己,但是卻決定日後更加小心謹慎。

忽然,外麵通報道:“鼓瑟來跟老爺磕頭請罪呢。”

林如海方想起今日在劉知府家沒見鼓瑟,離開劉家時亦四處找不見鼓瑟,已經打發人出去找了,想是找了回來,想罷,他走出來,隻見鼓瑟跪在院中積雪之上,旁邊站著鳴琴等人,鼓瑟臉色青白,襖?半濕,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竟似受到了極大的寒氣,不由得一怔,忙道:“你今日雖擅離職守,但是你留話給了鳴琴,我並沒有怪你,這是怎麼弄的?”

鼓瑟羞愧不已,鳴琴道:“老爺,我們是在劉家後街極陰暗極狹小的小巷子裏找到鼓瑟的,找到他時,他昏迷在雪地之中,脖子後頭還有兩塊淤青呢。”

林如海心中一凜,問道:“怎麼回事?”

鼓瑟低頭道:“小人到現在都不大明白呢。在劉家,小人原守在外頭,不妨走來一人,說是劉家的管事,說咱們的馬鬧得厲害,叫小人去瞧瞧,小人想著今兒劉家人多,來的馬車也多,鬧騰起來,反倒讓主子們不高興,便囑咐鳴琴無論如何都得守在老爺門口,方隨著那人去了,不想,還沒到馬廄,便覺得脖子後麵被人砍了兩下,就此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