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3 / 3)

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一天下來的疲憊總讓她的思緒處於停滯狀態,懶得想更多,隻是順著習慣做些沒有邏輯也沒有道理的事。白天越來越像酷刑,加諸於她精神上的枷鎖。相對的,黑夜越來越能讓她的枷鎖得到暫時的鬆懈,而她也越來越渴求黑夜的降臨。

亂!太亂了!

鋼琴聲準時從對門傳過來。十點,古聆不看鍾也知道。說真的,她一點也不想過去,這種奇怪的習性要是養成習慣的話,她恐怕會舍不得離開這裏,到時她的生活將會更加亂。然而,不幸的是,在這半個月時間裏,她已經養成習慣了。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披了件較厚的睡袍像是被催眠般地朝門口走去。古聆知道她要是不過去聽完曲子,那這一夜的好夢將由失眠代替。她真懷疑林朔濤是不是用了什麼獨特的方法在他的鋼琴曲中加入了罌粟,不然她怎麼有種上癮的感覺呢?

推開那扇和她的房門心心相印的門,古聆如往常一樣看見那個高瘦卻健壯的身影坐在漆黑的鋼琴前晃動。依舊是淩亂又不失分寸的短發,鬆垮的白色睡袍,小麥色的肌膚坦露著,散發出一種能喚醒人體本能欲望的信息。

古聆仍在那張漆黑的真皮沙發上抱膝而坐,凝視著如往常一樣擺在琴架上的悲傷的紅色液體,陷入一片空白。如果曲子中真有罌粟的話,此刻便是最叫人享受的時刻。

林朔濤彈了兩首曲子,都是夜曲之類的。他知道她喜歡,因為她總是彈完後仍沉醉其中,今天也不例外。端起酒,他走過去坐在她身側,選了個舒適的姿勢靠在後背上,然後看著她,呷著酒。古聆鬆開抱著雙膝的手,側身躺下,頭枕在他的腿上。動作連貫自如得過分,自然得像是一對一起生活至少有十年的老夫妻。她身上那件應該是大冬天才穿的睡袍,把被完整地包在裏麵,隻除了小腦袋和小腳趾。她很怕冷,他發現,所以很自然地,他總把手覆上她的小腦袋,遊走於她的發絲和臉蛋之間,用他手掌的熱度溫暖她。

直到林朔濤將紅酒飲完,用沾著酒味、帶著熾熱的唇覆上柯安冰冷的唇後,他們的一天就算結束了。柯安從不讓他過分地索取歡笑,隻要他一叫她的名字,她就會馬上起身離開,背影很是絕然。他不懂她,照例如果有女人像她那樣對他,他肯定會嗤之以鼻,拂袖而去。而她,他舍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已有不少地方軟化坍塌了,溫柔軟弱得不像他了。但是他怎麼也不敢褻瀆柯安,她讓他忍不住要嗬護,他享受她陪伴在側的時光。柯安不是別的女人,即使她屬於林朔濤,他也不想像以前一樣把她當做報複的工具,隨意地玩弄。

大多數時間,他們都不用言語交談,除了琴聲外,這個房間通常是沉默的。他們有著一種奇異的默契,肢體和眼神都能用來交流。然而,他還是看不懂她,這讓他焦躁不安。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心靈相通呢?他隻是個影子,她雖然和他在一起,但或許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存在,而他狂妄地想要擁抱她,用他沒有實體的臂膀。可是影子始終是影子,他擁抱心愛之人的影像緣於那個實體對他所愛之人的擁抱,他懷中的也隻是個影子,一個連心也沒有的影子。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受到這種折磨?既然吝於給一副軀體又何必要大方地賜予他靈魂呢?上帝啊,您這樣安排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如果你是殘忍的,為何不幹脆連他的靈魂一並奪去;如果你是仁慈的,為何不讓他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又該如何延續這段沒有軀殼的人生呢?

林朔濤看著牆壁上那巨幅的天使畫像,隻覺諷刺萬分。

一天天、一刻刻、一分分、一秒秒,時間一去不返,後繼者呈上冬之樂章的高潮篇——十二月,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地球的溫室效應似乎突然消失了,算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吧。看來人類保護環境的舉措已有了回應。在“冬音悠閑茶坊”,古聆靠窗而坐,玩味地欣賞川流不息的人群。天空陰霾一片,隱隱飄著雪的味道。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會在今天降臨嗎?她有點期待。

因為公司的運作出了點問題,林朔濤不得不到各地的分公司巡察一番,尋找問題根源,估計要好長一段時間才會回來,而她也正好出來散散心。

她的努力已經漸漸走向成功了,對於她無休止的無理取鬧,林朔濤的忍耐已經走到盡頭了。從開始的講道理到針鋒相對再到現在的形同陌路,一切就如她的劇本在演繹,馬上就要步入尾聲了。快了,她的使命快結束了,到時,她就徹底解脫了。她要回到家鄉再過一段充滿天倫之樂的日子,然後找一個美麗的地方安心而坦然地迎接生命的終止。就像這一年年的歲月靜靜地走完,留下一個個三百六十五天裏豐富多彩的回憶。“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是電視劇裏所謂的江湖中人常愛說的,她也暫時用這句話安慰一下自己的吧!十八年,不是很久卻也不是很短。

雪,漫天灑下,突然得叫人措手不及,隻能呆呆地仰望天空,莫名地興奮和期待。明年應該有個好收成吧?

古聆走出茶館,在街頭漫步,伸出手承接不期而落的雪花,雪花不大,小小的一片又一片穿梭於她的眼簾中。她脫下手套接住一片,看著它在她手掌中化成了水,不由得感歎起大自然的神奇。光是水就有那麼多種形態,冰、霜、雪、霧,哪一樣不是由它變化而來?善變的它更是為世間增添了不少美景。一陣嬌俏的笑聲吸引住了古聆的注意,她抬頭,看見一個清麗的少女在雪花中轉圈大笑,嗬出白色的氣,一大口一大口。她身旁有個十八九歲的男孩正專注地看著她,唇角輕揚,感受著源自於女孩的快樂。

無憂無慮的年紀真叫人羨慕。男孩女孩拉著手走遠了,古聆久久才收回視線,不過因他們的感染,她暫時忘了收回笑容。眼波流轉,不經意間,她掃到一抹身影,粉紅色的。驀地,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她想到了桃花,就像第一次看到柯安的畫像時腦中所產生的聯想一樣。那是春天才有的嬌豔,審視自己卻隻有一徑的白、蒼白。很久沒有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了。

那抹身影似乎也看到了她,和她隔路相望。五米寬的小馬路可以讓她們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臉。幾乎是同時的,兩人都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你……”

雪變大了,隔在她們之間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