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1 / 3)

“哼!”不加理會地輕哼一聲,赫廉騰繞過兩人走到頤竹身邊,“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再多睡會兒。”

“我睡夠了,你又到亭子裏去看折子了嗎?小叔說你堆積了好多軍務沒理,你——”開心地轉向丈夫,頤竹下意識地抬手想為他擦去額際的水印,午後的陽光暖熱,曬久了便自然地讓人起汗。

“我料理得來,你別聽阿海的。”輕扣住妻子欲抬的手,摸到她手上的藍色絹巾,赫廉騰的利眼瞧見了絹巾上的圖字,明白地看到掉在地上的針線,他自得地笑開唇角,緩和了臉上冷硬的線條。

頤禎看著赫廉騰臉上的神氣,故意輕咳一聲,向前踏出一步,站定在赫廉騰的麵前,溫文俊雅的臉上堆著真誠而深思的暖笑,微微一個欠身,他故意以眼神示意妹妹的失態,“赫王爺,頤禎本來早就想來請安,可惜家中事務繁冗,今天借阿瑪之令特地來向王爺拜候,還望王爺恕我的不敬之罪。”“豈敢,頤禎貝子太多禮了。”不悅本該獨處的時光被人打擾,赫廉騰右麵對頤禎時麵色稍冷,可仍然客氣地請他上坐,注意到妻子緊張的眼,赫廉騰的眸子在瞥到頤竹身後的宣瑾時更是一緊,“宣瑾貝勒也來了,稀客呀。”

“王爺取笑了。”與頤禎一起坐下。宣瑾謙笑自若地對上赫廉騰的鷹眸,“王爺還在怪罪宣瑾的失算吧,實在是宣瑾之罪。隻是宣瑾也想不到兄弟積怨竟能讓人無視社稷之亂,料不到而失算其實也算是宣瑾活該吧,您說呢,王爺?”挑釁地揚眉,宣瑾逼視赫廉騰的光裏竟然帶上了明顯的怪責,惹得赫廉騰濃眉拉得更開,冷冷地僵起唇,“宣瑾貝勒這是在怪我了?”

“宣瑾不敢。”兩個人麵對麵地僵持著,室裏的氣氛緊繃繃的,頤竹為難地咬著下唇,伸手去拽赫廉騰的衣角,得到安撫的一拍,卻沒有任何軟化的跡象。

“廉騰,宣瑾哥哥,你們……”

“好好的動什麼怒呢,宣瑾,怎麼說王爺與大家同為八旗中人,又都為皇上效力,也是一心為社稷的人,你不說明原委,不分青紅皂白,唉,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王爺,您也別見怪,這事實在是——唉,倒是頤禎的不是了。”收到了妹妹求救的眼光,頤禎看了看對峙的兩個人,輕笑著搖了搖了頭,伸出手去拍宣瑾的肩,軟中帶硬的話語也讓赫廉騰壓下帶怒的眼神。

“頤禎貝子這是哪兒的話?”坐回頤竹的身邊,赫廉騰端起桌上的茶杯,借著喝茶的動作平息心中的波濤,轉向頤禎的臉上平靜如初。

“王爺久不在京中,不知這朝堂上的是非。大家都一心為國,手段與想法卻難免有差錯。宣瑾與我商議,本想借王爺與赫將軍的相像之便輕易將事情了結,所以也未向王爺多作解釋,才引來這後麵的那麼多誤會,實在是我們考慮得不周到。”

“哦?貝子也承認未將事實真相告訴赫廉騰了,也莫怪廉騰像個傻瓜了。哼!”重重地放了茶杯,赫廉騰的疑慮卻漸變成清明的了解,頤禎的話中話讓他想起入京後的奇怪形勢,入朝時百官按文武分列,可卻好像有一條線從中將文武分裂,而四大貝勒雖同為社稷重臣,站列時卻不在一條線上,起碼宗仁府的額真便與宣瑾、律聿經渭分明。

“王爺多慮了,其實是我們不好意思啟齒,政見不同竟變成黨派分立,實在不是我們樂於見到的。”頤禎長歎口氣,與宣瑾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的眼神,對著赫廉騰娓娓解釋,“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吧,我們也沒有完全欺騙王爺。天地會確實是想盜畫殺人另立新主,隻是他們該盜的是顧炎武的另一幅《清憤》而非《滿江紅》,可是傳訊給複明社的人弄錯了,我們也就想幹脆將錯就錯,以錯畫引亂黨上鉤,再將之一網打盡,可沒想到額真他們又不同意。王爺也該聽說過吧,皇上對鄭氏招降,一方麵為了安撫漢人,另一方麵是因為當年鄭成功將一批價值連城的珠寶藏起來,以備反我大清。那份藏空圖便在顧炎武的《清憤》之中,可如何取得卻隻有鄭夫人知曉,我們力主保鄭克爽平安免生亂事,額真他們卻認為該趁此殺盡反清漢人,以立威於天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大清平定天下也不過區區數十年,還是和緩包容些的好,您以為呢,王爺?”

赫廉騰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完全明白頤禎斷續隱晦的話中含義,朝堂中的包漢、排漢之爭從先帝時便日漸激烈,鄭克爽的封王更讓八旗中純正血統的子弟們不服,一個出賣祖宗的叛徒罷了,真是讓人心恥。隻是——“現在鄭夫人已在宗仁府手中,複明社的人又已被我打退,事情已經了結,即使你們不甘心,但這次確實已經輸了。”

“是,我們也以為輸定了,可是事情的變數往往是人無法預料到的。”頤禎意味深長地一笑,看著赫廉騰的眼裏有奇異的算計,“王爺也沒想到赫將軍會因為私人恩怨背信棄義吧,正如我們也想不到在逼問出鄭夫人藏寶圖的下落後,赫將軍居然失了蹤。”

“失蹤?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赫將軍不見了,額真與璞榿他們找遍了京城也不見赫將軍,而據我們所知最後見到他的人是您,還有頤竹與宗親貝勒。”

“呀——”頤禎話音未落,頤竹就失態地驚呼出聲,尷尬地對著眾人探詢的眼光,她隻是漲紅著臉低下了頭,心裏的震驚與擔心被她小心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下。赫廉躍不見了,在那樣突然得知真相的情況下,他不見了!自責地搖搖頭,頤竹以為自己早該想到嚴重的後果,赫廉躍驕傲又自尊,與孿生兄長一樣看重情義,他……混亂的思緒裏都是擔憂,她對那個與夫君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其實有著自然的關心,何況他還是克律的親生阿瑪。偷偷地瞥眼看向繼子,那一張俊俏的小臉上是一派鎮靜的安適,但克律真的一點也不擔心赫廉躍嗎?頤竹懷疑地自問著,差點兒錯過小哥的“荒謬”提議。

“頤禎貝子,你說什麼?”赫赫廉騰大聲地質問,不敢置信地瞪大鷹眸,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他麵對的人太過異想天開。

“王爺沒有聽錯,頤禎與宣瑾懇切地求請王爺再冒一次險,用赫將軍的名義完滿地了結這件事,最好是藏寶圖獻給皇上,而徹殺反清漢人的事可以從長計議。”頤禎一臉的懇切,一字一句吐得清楚,將赫廉騰的排拒看在眼底,他抬眼注意到已從自己思緒中清醒過來的妹妹,暗一沉吟,他從椅子上站起身,“王爺,頤禎也實在是無法可想了,現在京中並不太平,乾清王與太皇太後不在,皇上煩心於此事已久,身為臣子不能為上主解憂,實在是慚愧!頤禎隻有跪求王爺,以請王爺委屈為大局而動。”

“頤禎,你——”宣瑾立時了解了好友的意思,配合地大叫一聲。

“小哥,你不要——廉騰——”頤竹慌忙地去扶小哥欲跪的身子,看著從小最親的兄長的痛苦,她心急得快要哭了,隻好哀求地瞅著夫君,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竹兒,別哭,來——”赫廉騰拉過頤竹,擁她入懷,用指腹抹去粉頰上的淚珠,他搖了搖頭,利眼裏有難以服氣的屈服,“頤禎貝子不用做戲了,赫廉騰答應便是。”

“謝王爺成全。”自如地站起身,頤禎仍是一臉的懇切,“皇上也會樂見其成的。”他緩慢地說著,一雙與頤竹相似的女人才該有的水眸大眼中閃出一絲滿意的黠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他與宣瑾對視,兩個人都藏不住唇角的得意——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男人與女人是真的不同的。漢儒規定“女子無才便是德。”漢人女子連向學之心都不能有,更別說與男人在才智上一較高下的可能了,幾個夾在男人堆中的所謂女才子也多半不能善終。而在滿清,女子雖可以習書,卻也不能進太學,女臣女將更是不可得,像戲文裏的《女駙馬》那樣的女子也隻能在戲文裏,而且由男人來扮演而已。這是個男人們鬥智鬥勇的世界,女人們隻能在家裏為自己情係的那個男子擔心,一如此刻的她。

反省中的克穆親王依然低調地不見來訪賓客,王府裏也因此清靜得很。宗親貝勒被皇上叫進宮給太子伴讀些時日,赫廉海也因為擔心山西軍務而趕了回去,仆人們輕手輕腳地進出,不敢打擾到府中惟一“清閑”的女主人。

“福晉,昶璨格格來了。”

“快請她進來。”

“是——”

一大早便隻能將自己鎖在書房裏作學識狀的頤竹終於稍展笑顏,心裏的情緒層層疊疊,混亂又複雜,她急需一個好的聽眾與知心的友伴,昶璨無疑是最佳的選擇。而且還有別的原因,頤竹起身迎向一身水藍絹紗的好友,探詢的眼瞄到美眸裏隱隱的光,她好奇地看著昶璨,想起小哥告訴她的“秘聞”——全京城的貴族子弟們都知曉的事——昶璨在太妃宴上以自家性命保許婚的未來夫君清白,並甘願代受責罰。這種勇氣令許多貝勒們羨慕那個幸運的男子——那個向來以不驛手段的野心聞名於朝野的都獨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