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頤竹的消息。禁軍的秘密搜索包括了整個京城,可失蹤的人像融進水裏的泡沫,不見一點蹤影。赫廉騰無心再繼續宣瑾的計劃,他早知道那個俊雅的謙謙男子是戴著麵具的狐狸,卻還放心與他合作,活該失了最重要的寶貝。一向強悍的心隱隱地抽痛,他有著強烈的不安藏在深深的懊悔裏,他有話沒有說,對於惟一能清楚辯認出他自己的妻子,他有種模糊卻強烈的感情沒有表達,那種讓他陷入恐懼的柔軟情緒使他整個人神消影瘦。
三更天,鄭王府。
“梆——梆梆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梆——梆梆梆——”
打著嗬欠的更夫喝了點酒,搖搖晃晃地拿著更鼓,走過王府大街。京城裏大部分王公貴族都駐府於此,守衛森嚴的大街靜悄悄的,聽不得一點人響。“呃——”他打了個酒嗝,揉揉有些發花的眼,總覺得有黑色的人影越過自己,定眼一看,卻隻見一隻蹲著的石獅子。“鄭王府。”他費力地念著,四下瞧不見人,偷偷地吐一口吐沫在紅漆大門前,國姓王多義勇的漢人,子孫卻如此敗性,丟人哪!他歎口氣,搖晃著走過去了。隻是平民百姓的漢人,他隻求口頭上出點氣就好。
“梆——梆梆梆——”
連仆人們都睡去了,鄭王府內隻剩主臥空的窗口還瀉出半點燈光。鄭王爺煩躁不安地在屋中踱來走去,國字臉上雙眉緊鎖,一雙無神的眼中全是驚惶的恐懼,“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你說過計劃會萬無一失的,可這幾天不光是宗仁府來人,連皇上都派人來查探情況,你叫我怎麼向外麵交待啊?”
想要咆哮的音量卻被嚴格控製成耳語的高低,鄭王爺為加強語氣揮舞的雙手印在地上卻像個被拉扯的紙人,引得對麵安然坐著的男子低低地淺笑,“何必著急呢,皇上與宗仁府的人不都是什麼也沒查出來嗎?你鎮靜些,別讓人看了笑話。”
“笑話?什麼時候了你還坐得住,沒錯,你就快讓我變成京城裏的大笑話了,你——唉,真是,真是氣死我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聽你的,還說這計劃一舉兩得,萬無一失,現在呢,那婆娘什麼也不肯說,還加上兩個惹不起的累贅——”
“夠了。住口吧,鄭王爺,小心言多必失。”低低的男音沉穩有力,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卻足以讓鄭克爽住口,背對著窗子的身影魅梧而高大,僅是坐著就能讓人感受到壓迫的氣息。這背影相當熟悉,門旁的窗欞處,蒙著的繡窗紙被吐沫浸濕,戳成一個小洞,一隻眼睛專心地盯著屋子裏的場景,深思地凝起眉,一身黑色勁裝的男人蒙著麵,隻露出鷹隼似的銳利眼神。
“我言多必失?王爺,您還是快想想辦法吧,否則事情穿了幫,可不止我鄭克爽一人倒黴而已。”重重地冷哼一聲,鄭王爺的軟語威脅卻隻換得對方的一個挑眉。門外的蒙麵人聞言倒是一驚,京裏的王公貴族雖多,可能被人稱為王爺的卻隻得那麼二十幾個,而其中又能讓鄭克爽如此敬畏,不敢正麵得罪的人就更少了,都是他該熟悉的人,這男子到底是誰?
“鄭王爺真的不必如此驚慌,憑我赫廉騰的勢力難道還保不住你嗎?你——”
赫廉騰?偷聽的蒙麵男人吃驚地張大了嘴,屏息看著講話的男子轉過臉,正對上他視線的褐眸中是譏誚的嘲諷神情,那張臉如此的清晰,如同他自己在照鏡子,赫廉躍!他低喃著,握緊了拳頭,幾日來因為焦急而混亂的思緒中露出了一點清明的線索,可來不及細想,他就看到赫廉躍的眼神,那樣篤定的睥睨,而且正對著自己。
“你——”他張開口,發覺不對地想要以喊聲驚動旁人,可身後的細微響聲卻讓他先回了頭,一陣過濃的香氣撲鼻,“迷魂散——”不甘地掙紮,蒙麵男子倒在了地上,一個高大的仆役將他扛起來,消失在夜幕中。
赫廉躍露出滿意的笑,而陷在焦急中的鄭克爽卻什麼也沒有察覺。夜深人靜,鄭王府內隻聽到來回的踱步聲與人熟睡的酣聲。
很小的“嘩嘩聲”像是水在緩緩流淌。眼睛刺痛得厲害,一時無法睜開,隻能用手去感覺所在的地點,泥土鬆軟而潮濕,發黴的味道充斥鼻端,京城處於陸地中,偏旱,隻有城郊的地方有一條護城河,自己被從鄭王府送到了這兒嗎?感覺到臉上的束縛,伸出手一拉,拉下蒙麵的黑布,有些蒼白的臉正屬於克穆親王赫廉騰。
“怎麼樣?迷魂散的後作力比一般下五類迷藥都強,你覺得如何?”偏暗的空間裏突起的人聲卻早在赫廉騰的預料之中,沒有被驚嚇的尷尬,他準確地麵向發音人的位置點了點頭。
“的確厲害,是我太疏忽了。”慢慢地眯起眼,赫廉騰試著將眼簾拉開,看到一身黑衣的弟弟,“原來是你,怪不得。”
“不用太傷心,這一次連宣瑾也被騙了,‘大哥’,我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克穆親王的位子?你要就拿去好了,剛才鄭克爽不是也叫你王爺嗎?”全身無力,迷魂散的藥力未退,赫廉騰握起的拳又鬆下,明白現在自己隻能乖乖聽話,他知道有些疑點浮出了水麵,但心裏關切的是另外的事情,“她在哪兒?你把頤竹藏到哪裏去了?”
“她不是我藏的,不過我的確知道她在哪兒。你很緊張她?大哥,你甚至不問候一下自己的兒子——宗親貝勒赫克律可也失蹤了,我那個無緣的侄子可深得皇上寵愛呢。”赫廉躍在兄長麵前蹲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對視,他震驚地看到相似的眸中一閃而逝的情緒,那樣柔軟而充沛的感情,“你竟然向女人投降了嗎?大哥,這可不像你以前的作風。”他邪肆地笑著,黑暗的心緒裏是不明的挑釁。“不要逗圈子了,赫廉躍,我不管你在做什麼,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赫廉騰,讓我們最後賭一次輸贏,如果你贏了,我就放你們一家三口團聚,如何?”
“你到底想玩什麼花樣?”警惕地看著弟弟眼中的邪光,赫廉騰警覺到他的動作,剛想向後仰避,卻因為未散的迷魂藥力而倒在地上。
“你一會兒不就知道了。”赫廉躍一手按住兄長掙紮的身子,一手探向他頸間,扯下被體溫熨燙的玉佩,戴在自己頸上,“上一次她是以這個認出我的,我倒要看看這一次,她是不是還能堅持自己的判斷。”
“赫廉躍,你——”一下子明白弟弟的打算,赫廉騰瞪視著頭頂放大的笑臉,孿生兄弟的心意相通,即使再怎麼敵對也難以完全切斷感應,他在心裏默默歎息,其實自己也期盼這場試煉,完全安心後,他才可以真正交心。
水聲嘩嘩嘩的,很小卻一直不斷。潮濕的泥土很鬆軟,至少睡上去不那麼難受。燭火燃亮著整個空間,頤竹無聊地縮在牆角,出神地看著木製的柵欄,已經好多天了,她與克律鄭王妃一起被 翱貝子所抓,關在這個地方,除了看守的兩個大漢,什麼人也沒見過。不知道外麵的情況怎樣,鄭王爺應該是安全的吧,有赫廉騰保護他,真是讓人羨慕。微微地皺起柳眉,頤竹不肯讓心裏的恐懼浮上來,宣瑾哥哥曾說過宗仁府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可 翱貝子應該不會擅自行動的,私抓八旗貴族可是砍頭的大罪。她直覺夫君與自己都陷在了別人的戲碼裏,故事不像宣瑾說的那樣,她擔心夫君的安全,對於自己的困境卻難以真正靜下心來考慮,自說是癡傻的女人吧,心甘情願地認輸。
“額娘,額娘——”
“啊,克律,怎麼了?”神遊的心思被拉著袖子的手扯回,頤竹一臉茫然地看著繼子,不明白靜默了好幾天的男孩臉上的光彩。
“額娘,我知道這是哪兒了。”赫克律一臉興奮,偷瞥過柵欄外看守他們的兩個男人,低聲向頤竹報訊。
“哪裏?”
“我們在護城河邊。整個京城隻有這裏有水,而京城周圍都是旱地。”
“護城河邊?”頤竹還是不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想看到赫克律失望的眼神,她是個無法稱職的額娘,至少無法在學識上趕過繼子。
“護城河是京城惟一的水源,所以皇叔下令要宮中禁軍分崗巡視,兩個時辰一次,以保證河道的暢通與幹淨。”赫克律耐心地解釋,看著頤竹逐漸明了的大眼,“我們隻要想辦法跳進河裏再呼救,一定可以獲救的。”
“可我們怎麼樣才能跳進河裏呢?外麵的兩個男人怎麼對付,還有——”頤竹喪氣地搖了搖頭,“克律,我不會遊水。”
“這——”赫克律為難地低下頭,他一想到護城河邊的守軍可以救他們便高興得忘了實際情況,他們根本出不去。該死!他狠狠地瞪一眼柵欄外的魁梧男子,隻可惜自己還是個孩子,要是阿瑪在的話,一定會想出真正逃走的辦法的。他收起了臉上興奮的神采,正準備縮到牆角處去另想對策,眼角餘光卻正好看到柵欄外本來坐著喝酒的兩個男子被闖進來的另一個黑衣男人打昏,卸下蒙麵黑布的男人打開木柵欄門,那張不算熱情的臉是屬於——“阿瑪!”驚喜地叫著,克律站起身來。
“嗯。”淡淡地回應兒子的興奮,赫廉騰焦灼的視線在看到頤竹後化為熱切的盯凝,粗嘎的男音因為不敢置信而輕啞,“竹兒——”他歎息似的低喚,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幾個大步上前一把將頤竹擁入懷中,輕嗅著熟悉的發香,他激動的神情就像一個久旱逢甘露的旅人。
“廉騰。”不敢置信地睜大著眼,頤竹感受到腰間有力的臂膀,隱藏的恐懼在忐忑已久的心裏平息,她忍不住伸出手反抱住丈夫,呢喃著她對自己的信心,“我知道你會來的,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沉浸在喜悅中的她沒有看到頭頂上原本深情款款的一雙眼中劃過的一絲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