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有那麼愚蠢。
繞去他身後,環抱住他的腰,整個人貼上他的背,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有一滴滲過葉漠的睡褸,染濕他的背脊。葉漠為之震動。托起她的下巴,將她的無助深藏入心。他能看透她,此刻,當慧黠不複存在時,他的妻柔弱得真似個孩子。
“我……”欲開口,卻被葉漠奪去剩餘的音節。與她糾纏著,憐惜地填滿她從他處消逝的每一分自信。
“因為你,才讓我有吻的欲望。”他抱緊她的薄弱。
算是安慰嗎?即便是,她也承接了。是真是假,她都要一點一滴地收集珍藏著,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會不會滿溢於心?
死?為什麼要死?
“漠!若我死了,我會不甘心!”她哽住呼吸,淚止不住地流。
“若你死了,我也會不甘心。”他沉沉地響應。
繆萱猛地抬頭。什麼意思?不甘心?為他用昂貴價格換回的貨物失了票價而不甘心?可為什麼他的眼中有痛、有恐慌、有不確定?他在害怕什麼?怕母親死去的一幕再次重演一遍——在她身上,而他必須承受?
“我不會死!不會!我一定會活下去,活著陪在你身邊,一輩子那麼久。”她的纖纖指尖劃過他的眉。她許下的是一輩子的諾言。
“所以,你得先填飽肚子。”他的聲音裏有奇異的興奮,他的眼中有漸露的笑意,“來,先端著夜宵進臥室,我收拾一下就進去。”
一盆香噴噴的雞蛋三明治遞入她手中,看她進入臥室,葉漠才熄去爐火。正想按下電燈開關離開,突然在廚房出口停駐下,然後慢慢地轉身,眼光搜尋過各個角落,最後頓於某一處。走去撿起一瓶小小的灰色藥瓶——繆萱適才在驚慌中掉落的。
拿在手裏,閃爍一下眸光,將它塞入睡袍口袋,才熄了燈,走出廚房。
“告訴我,這是什麼?”葉漠將手中的灰色藥瓶推去李嚴麵前,“你是繆萱的主治醫生,你比誰都清楚。告訴我,為什麼繆萱需要服食藥物。”
他的表情很淡,仿似隨口問來,但李嚴知道,隻要有絲毫的猶豫偏差表露,便一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李嚴輕咳一聲,“繆萱的心髒雖然動過手術,手術也算成功,但她的心髒總是與正常人有所區別。有時是需要依靠一些外界力量,如藥物、如注射液體之類的來維係平衡。”他看一眼藥名,“這瓶藥是我開給繆萱服用的。是很普通的一種保護心髒的藥物。不用擔心。”
葉漠沉默地看他,似在思索。他還有什麼問題嗎?李嚴開始緊張。
“謝謝!”葉漠突然起身,令人捉摸不透,“那我先回公司。打擾了,不好意思。”
“啊……也好!我還有幾個約定時間的病人,那就不送了。葉先生若還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找我。”李嚴微笑,臉部肌肉卻開始僵硬起來,“保持聯絡!”
看著葉漠欠身合上辦公室門,李嚴才鬆了口氣,癱軟在椅背上。難怪一些商界的朋友點評這位“豐程”總裁時,意見一致地僅用兩個字形容——可怕!葉漠的真正可怕之處大概就是因為善用沉默的緣故吧。總讓人猜不透,看不清楚,全不知他下一步會有何舉動;然而他卻不動聲色地在暗處觀察,並同時在腦中思維運作,讓對手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過。
“丫頭,出來吧。”聽到屏風後的咭咭笑聲,李嚴沒好氣地哼。
“好厲害的演技噢!還害我一直擔心你會不會被穿幫呢。”紮起馬尾辮的繆萱突地蹦出,跑去窗邊偷窺葉漠的行蹤。
“還好意思說,拉我跟著你一起撒謊。你這是折毀我的職業道德,懂不懂?”李嚴好無奈地歎息,“不過,他隻問一個問題,這樣答,他會信嗎?”
“信?若他相信,那他就不叫葉漠了。”看著葉漠坐進汽車,絕塵而去,繆萱才舒口氣。葉漠哪有那麼容易被騙,不過,李嚴這麼答,他也沒有法子,“幸好我的反應夠機敏,早他一步拜托你。”
“知道他不信還拉我下水,真是!”李嚴氣歪掉,“夫妻之間不該有這種欺騙、不忠誠!”
“我哪有欺騙?隻是不想讓他擔心而已。”繆萱咕噥道。她可是好意啊,怎麼沒人領情?
“不讓他擔心?我都快擔心了!”李嚴拿起藥瓶在她麵前晃,“你總把我的警告當耳旁風!我都交待了你幾十遍,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準碰這種藥。可你呢?是不是每次與丈夫親熱過後都用這藥來強製平複錯拍搏動的心跳?你瘋了,是不是?”
“可我喜歡他的吻,我根本無法拒絕!”繆萱回瞪。她敢保證,若葉漠知道了她的病情,從今以後,他連她的一根手指都不會碰。嫁給他,她要的不是這種結局。
“你實在不該結婚。”李嚴歎息道。上帝是如此不公。
“可我愛上了他——完美的漠!我竟有幸被他擁有。”她展露幸福的笑容,那麼美,那麼純,“其實,我並無太高的奢求。隻希望能做一個盡職的妻,能陪在他的身邊。若時間能長久些,就好了……”
“繆萱!”李嚴不置信,這,是他認識的女孩嗎?
繆萱是他所有病人中最奇特的一個。她從不為先天殘缺的身體而怨天尤人。她熱愛生命,卻從不珍惜生命。所以,她總是將醫生的忠告丟棄腦後,做自己想做的事。
心髒病人最忌使情緒有所起伏,她卻整日沉浸於書冊,被文字感染得不能呼吸;他所列出的禁忌食譜,最終的命運竟充當了她的臨時稿紙,背後塗鴉滿片,結果文字比菜單來得更讓她回味。不管辛辣的、濃鬱的食物會有損她的健康,但隻要喜歡便滿不在乎。所以,她仍不停地入院,靠冰冷的器械來挽救性命。
若睜開眼,她會感謝上蒼;若就此死去,她也不會留下半分遺憾在人間。是灑脫嗎?至少沒有牽掛的她活得更自由些。然後現在,她說什麼?她竟開始希翼,生命更長久些……
“我的心髒狀況真有那麼糟糕嗎?”繆萱問,從未關心過的問題,此刻問來竟心虛於答案的是與否。
“目前為止還算穩定,但你若繼續胡鬧下去……”
“好好好!我聽你的話。每個月來複診一次,好不好?”她喜笑顏開地勾住李嚴的脖子又蹦又跳,“上次你給的禁食菜譜被我弄丟了,再影印一份給我,好不好?你開的藥我也一定按時按量服用;還有,最近我每天做慢跑運動,是不是會有助心髒的正常跳動呢?還有啊……”
“萱!萱!”李嚴按住她的肩,讓她安靜,“若你能做好以上每一項,我保證,你一定能活得很長、很久!”
“真的?”繆萱興奮得想哭。
“真的!”十足十的堅定答案。
“李嚴!我從不知道,想要活著,竟是那麼美好的事。”她的鼻尖湧上淡淡的酸意,“我要幸福!比現在更幸福的幸福!”
“會的!你一定能得到幸福!”李嚴輕撫她的發。
上蒼怎忍心遺棄這個可愛的女孩。折磨了她那麼多年,也該是時候有所補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