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夏日午後的老人茶(下) 番外二──約定(2 / 3)

「為什麼會很安靜,都沒有人嗎?」阿茶好奇地問。

「沒有,都沒有人。」

「隻有你自己一個喔?」阿茶睜大眼睛。

「嗯!」大少爺點頭。

「哇,那你不就都會很無聊?」

「嗯!」大少爺又點頭。「我不喜歡很安靜。」

「可是我明天要去學校啊,我還跟小正他們約要去灌蟋蟀。」阿茶想了想。「阿不然這樣好了,我們星期日學校沒有要去的時候,我再跟你去山裏麵抓蟬。你可以抓很多隻回來,而且山裏麵的蟬都很大喔。」

阿茶說著說著,眼睛都亮了起來。「以前我阿爸帶我去山裏麵挖竹筍的時候,我就有看過這麼大隻的蟬。」阿茶攤開自己的手掌,比了寬度給大少爺看。「很大隻的黑色的,而且叫聲很亮,翅膀跟身體還會發光喔,藍色的光。」

少爺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專注地聽阿茶說著。

「連我阿爸都說沒看過那麼大隻的蟬,所以牠真的很大隻喔!」阿茶說:「像那麼大隻的啊,一定可以活很久,說不定可以一直活都不會死掉。你抓一隻起來啊,牠就會叫叫叫,不停叫,然後啊就不會很安靜,你也不會很恐怖了。」阿茶興高采烈地說著。

「可是我又不會抓蟬。」

「我抓蟬很厲害,我幫你抓就好。」阿茶得意地說著。

「那我們明天去山裏。」大少爺高興地說。

「厚,就跟你說明天我要去學校灌蟋蟀啦!」阿茶打斷大少爺的美夢。

「先去抓大黑蟬,後天再灌蟋蟀。」

「不要,我幹嘛要聽你的!」阿茶哼了一聲,低頭繼續寫他的作業。

「我要去山裏麵。」

「不可以。」阿茶說。

「我要去。」

「不行。」

「我要。」

爭執到最後,阿茶決定不說話,不再理會大少爺的要求。

他覺得上學和灌蟋蟀都比吵死人的蟬重要很多倍以上,星期日再去就可以了,實在搞不懂大少爺為什麼這麼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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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拒絕了大少爺後,阿茶的日子就開始難過。

每天要去學校以前大少爺就站在他家門口等他,一直跟他跟出四合院,直到讓管家抓回去,還是不停掙紮著。

學校放學的時間,他走回家裏,總會見到大少爺站在門口等他。

星期天還有好幾天才到,但是閉緊嘴不說話的大少爺讓阿茶感覺到有好大的壓力,好像不帶他去抓大黑蟬是很糟糕的事情,自己很對不起他一樣。

星期六那天大少爺還是等著他放學。

管家不讓大少爺離開門口太遠,他們說大少爺身體很不好,不應該下床的,但大少爺每天都要等他,管家也因此不太高興。

秋天開始以後,蟬都睡了,家裏就變得很安靜。

阿茶有記住大少爺不喜歡安靜,所以他一放學都會很早就回來,然後偷偷帶大少爺出去和小正他們一起去玩冒險的遊戲。

有時候回來太晚,管家總是很生氣。

阿爸說大少爺的媽媽很早就死了,管家很疼大少爺,像親生兒子一樣疼。

所以才管大少爺管得很嚴,就像自己是大少爺的媽媽一樣。

今天隻上半天課,阿茶把書包扔在大木板床上以後,回頭偷偷看了大少爺一眼。

大少爺也是看著他,一張白白的臉很臭,嘴唇也癟癟的。

「好啦,我今天可以帶你去啦!」阿茶拿起補蟲網,然後拿起奶粉罐,把穿過奶粉罐兩端的那條麻繩綁在腰間,將奶粉罐掛了起來。

大少爺睜大那對黑色很好看的眼睛。

他呆了一下,覺得那對眼睛就像天空的星星一樣,很漂亮。

阿茶跟著等管家出門幫老爺拿東西去的時候,帶著大少爺,偷偷從沒有人看守的大門溜出去。

他們先跑去跟小正借另一組補蟲的網子跟裝蟬罐子,然後跑到很後麵的山裏頭,抓蟬去。

走路的時候,搖晃的奶粉罐碰到補蟲網的竿子,發出叩叩的撞擊聲音。他們穿著單薄的長袖衣服,太著急跑出來了,也沒帶外套,但下午還有太陽倒不覺得冷,阿茶走在前頭,偶爾回頭看看大少爺,隻要一發現他跟不上,立刻就把腳步放慢。

他們在山裏走走停停,不停抬頭看著樹枝樹幹,耳朵也豎得用力,一直在聽有沒有蟬聲。

「有,那裏有聲音。」大少爺指著前方。

阿茶豎起耳朵聽了聽,然後跑去樹下墊起腳尖拚命往上探,片刻之後才說:「不是啦,這不是大黑蟬。」他說:「你要抓就要抓大黑蟬啦,這是普通還沒有去睡覺的蟬啦!」

大少爺使勁地點下頭,緊握著竹竿,一副不找到就不打算回家的模樣。

於是他們從日正當中,一直走著顛簸山路直到夕陽西斜。

大少爺那雙發亮的黑皮鞋鞋頭沾滿了山間的泥土,衣服也被樹幹藤蔓上頭的髒東西弄得變成像破布一樣的顏色。

阿茶走了半天的路有點累了,但是整座山幾乎爬了一半,卻也沒看到半隻大黑蟬的蹤影。

「欸……大黑蟬會不會也去睡覺了?大少爺我們不要找了好不好?」阿茶回頭說道。

大少爺走得有些喘,補蟲網的竹竿被他當成支撐的柺杖,他吃力地走著,卻還是固執地說著:「不要,我要大黑蟬,我不要回去。」他不想回去那個靜悄悄、安靜得很恐怖的房間。

「欸……」大少爺都這麼說了,阿茶也隻好陪著他繼續找下去。「奇怪,我之前明明就還有看到的啊,為什麼你要來找,蟬就通通躲回家了……」阿茶不停唸著,希望蟬聽見他的話,會趕快跑出來。他有點累了說。

他們接著又繼續找,直到夕陽西下,山裏頭慢慢地暗了下來,太陽光一消失,山裏頭也慢慢地冷了起來。

阿茶冷得起了雞皮疙瘩。他抬頭看著都是星星的天空,發覺已經很晚了,再繼續找下去,他們可能會在山裏麵迷路,然後回不去這樣。

阿茶才停下腳步想跟大少爺說回去了,哪知道卻聽見後頭碰的一聲,竿子也被摔在地上。

阿茶回過頭,見到大少爺倒了下來,他雙手緊緊抓著胸口,好像很痛苦的模樣。

「大少爺……」阿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慢慢地接近他家少爺。

當阿茶靠近他,藉著些微月光,才看到大少爺額頭上不停冒出來的冷汗,和比紙還白的恐怖臉色。

「你怎麼了?」阿茶慌張地問著。

「好痛……」大少爺緊抓著胸口的衣服,雙唇顫抖、氣息微弱地說著:「……好痛……」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痛苦得彷彿隨時都會昏過去一樣。

阿茶嚇了一跳,連忙把自己手裏的補蟲網丟掉,拉起大少爺的手,把他背起來。

「我馬上帶你回家。」阿茶將大少爺背在背上,打著赤腳,在山間泥地上拚了命地跑。

他不知道大少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隻知道他現在很痛很痛。阿茶嚇得一直冒冷汗,他很害怕大少爺會出事情,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讓大少爺不痛,所以隻能拚命地跑、拚命地跑,他要趕快帶少爺回家,家裏有大人,大人才可以救大少爺。

「阿茶……好痛……」大少爺在他耳邊說著,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渾身都是軟軟的。

「我們馬上要到家了!」阿茶嚇得眼淚都跑了出來,他鼻涕流了滿臉,很害怕大少爺會怎麼了。

早知道就不要帶大少爺出來找蟬了,如果不出來,大少爺也不會痛到這麼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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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跑回到家,管家一看到大少爺的情形,立刻就叫人去找醫生來。

醫生在大少爺房裏待了好久,這段時間他一直守在大少爺門外沒趕離開。

阿爸跟媽媽也很焦急,他們陪他一起站在門口。

他的眼淚不停地掉,都快嚇死了,如果大少爺真的怎麼了,那該怎麼辦?他隻是想抓大黑蟬給他,沒有想到會讓大少爺出事情。

醫生走了出來,他抓住醫生的袖子睜大眼睛看著醫生,醫生苦笑著摸摸他的頭,「幸好沒事。」醫生說著。

醫生離開後,管家也走出來。

他們一家三口見到管家先生的臉,頭立刻低了下來,滿心都是內疚。

「我知道錯了。」阿茶邊用袖子擦鼻涕眼淚,邊後悔地說。

「大少爺要是有什麼事情,我第一個不饒你!」管家的臉臭得像什麼似的。

「我自己去罰跪!」阿茶哭著走到院子裏,在花圃幫邊雙膝落地跪了下來。「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敢了!」他不停說著,眼淚也不停掉著。

管家走到他麵前,說:「不是我不肯讓你們去玩,而是大少爺身體有病。他的心髒很不好,不能夠跑不能夠跳。大少爺是老爺唯一的命根子,要是出了什麼事情,誰都沒辦法扛下來的你知道嗎?」

「他的病是不是很嚴重,我剛剛看他痛得很厲害,他會不會怎樣?」阿茶問著。

「隻要你不再帶他出去他就不會有事情。」管家如此說道。

「那我以後再也不會帶大少爺出去了。」阿茶邊哭邊說著:「我以後不要了,那大少爺就會沒有事情對不對?」

管家沒有回答,轉身就走了。

阿茶不停哭著,他真的不想大少爺有事的。他隻是覺得大少爺都沒人跟他玩,然後才想帶大少爺一起出去的。他不知道大少爺會痛成這樣子,真的不知道的。

阿茶哭的時候,阿爸走到他身邊,歎了一口氣,坐在花圃旁的石凳子上。

「老爺也就這麼一個兒子……」阿爸說著。

阿茶不停啜泣著,「我知道錯了。」他說。

他以後不會帶大少爺去山裏麵抓蟬,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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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在悲慘的捉蟬事件中結束,過沒多久,冬天也來了。

阿茶開始躲避他家的大少爺,連話也不肯和他多說上一句。

大少爺也因為阿茶莫名其妙就不肯理他,而對阿茶生起氣來。大少爺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阿茶要這樣對他,他心裏也惦記著阿茶說要抓給他的大黑蟬,胸口整天都悶著疼,連嘴也成天癟著。

兩個還小的孩子,因此開始賭氣。兩個人碰到一起的時候不是大吼就是大叫,大少爺說阿茶是「騙人的人」,但是無論大少爺怎麼講阿茶的不對,阿茶就是不肯再帶他到山裏麵去。

冬天過到一半的時候,阿茶幾乎都忘記自己是為什麼和大少爺吵架了。

但他們之間的氣氛卻沒有因為忘記前因而和緩下來,兩人的衝突反而越來越烈,四合院裏所有的人也拿這兩個鬧別扭的小孩沒辦法。

「蟬啦,你說要抓給我的!」大少爺總是這麼叫,偶爾不高興還會踢阿茶一腳。

阿茶有時候也會踢回去。

當阿茶回腳以後,大戰就開打了。

阿茶覺得大少爺變得好野蠻,要不到蟬,就拿他來出氣。

但是盡管小孩子打架,阿茶仍然不敢回手太大力。他老是覺得大少爺那張蒼白的臉很恐怖,還有大少爺的手臂也是白的,又瘦又細,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掉一樣。所以每次打架阿茶都是最先落跑的那個,盡管自己的力氣比大少爺大很多,他卻在看見大少爺摀著胸口喘氣時,就害怕地連滾帶爬跑掉了。

冬天結束,春天快來了。

管家說少爺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在日本經商的老爺要再把少爺接去那裏,好讓少爺可以上小學。

為什麼上學要去日本?

阿茶不明白。

阿茶跑去問老師日本在哪裏,老師告訴他日本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坐船要很久才會到,是海那一邊的國家。

管家後來又跟他說,他以前一直沒見過大少爺,就是因為大少爺都在日本修養。這次大少爺去日本,他會多請幾個看護婦隨身照顧大少爺,還會找更好的醫生再治療大少爺的病。

「不然大少爺身體的情況……」管家的表情有點難過。「也不知道能拖得了多久……」

阿茶還是不懂。

不懂大人們在說些什麼。

這些天他仍然不斷和大少爺吵來吵去,大少爺嘴上唸著大黑蟬大黑蟬,但是冬天已經很久了,蟬都不知道睡到哪裏去。

而他,一點也不想再和大少爺吵。

等春天吧,不冷的時候,應該就會有蟬了。

他放學的時候總會去山裏麵走一圈,看看春天來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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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學校裏有學生開始發水痘,生水痘的人臉上紅紅的會起小水泡,那些學生都被老師說不可以來上學,要水痘沒了才可以來學校。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班有一個女生長了水痘,然後傳給了隔壁的隔壁班的男生,後來隔壁班也有人生了,跟著他們班也開始長。

小正午休的時候發燒,額頭上長出水泡,老師很緊張立刻叫他回家去。

他跟小正約好要去挖蕃薯的,後來他在田裏等小正的時候,小正還是有來,所以他們挖了一大袋的蕃薯回家去。但是那天半夜,就換他開始發高燒了。

小正把水痘傳給他了。

阿爸請管家幫忙叫醫生來給他看,醫生看過以後替他打了一針,然後跟管家說,最好不要讓大少爺跟他太進不然大少爺也會長水痘。

管家很緊張地立刻帶醫生離開,邊走還邊講最好每天都洗澡洗幹淨一點,手也要常常洗,才不會把細菌帶給大少爺這樣。

阿茶昏昏沈沈地,把木板床上的破被子卷得好緊。他額頭很熱、臉很熱,但是身體卻是冷的,手跟腳也冰冰的很難過。

媽媽把毛巾放進冰水裏,擰幹後放在他額頭上幫他退燒。他覺得他的眼睛霧蒙蒙的,好像很想哭那樣,身體和臉還好癢好癢,全身都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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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茶咧?」遙遠的門外,有大少爺的聲音傳來。

阿茶睜開眼,發覺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亮了,他睡了很久,但是還是很不舒服。昨天晚上吃下去的東西好像慢慢滿出喉嚨的樣子,他又累又難過,還很想吐。

「阿茶正在睡。」阿爸邊劈柴邊說著。

大少爺的腳步聲碰碰碰地,跑得很快。

阿茶閉起眼睛,他很累很想睡,誰也不想理會。

「蟬咧!」突然,大少爺的聲音變得好近,幾乎是在阿茶的耳朵旁邊喊。「我明天要回去日本了,你說要抓給我的蟬咧,你沒有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