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仁之光,天之心(二)(2 / 3)

這場群眾運動立刻被年輕人的熱情點燃,後來的史料表明,當時年廣久被揭露出來的惡習與罪行有三百部《論語》那麼厚,但比較具體的也就那麼幾件:一是他小姨子十九歲才結婚(四十五年前),結婚時他臉紅過,紅得非常可疑,二是有學生發現他桌上的一本《論語》中有一根彎曲之物,經專家DNA認定確係他的毛而不是發(那本書是誰的未提及,隻理所當然地猜測是他的),三是一次飯前跳忠字舞時崴腳了,輕慢了聖人,四是一農夫曾送他整擔的白菜,疑白菜中藏有賄賂用的金磚,第五,便是有圖有真相的“隨地大小便”風波。據統計,當時發動起來的學生有五十五萬之多,少數不是他的學生也說自己是,批判他的詩作後來結集出版,有名有姓的得意門生三百八十五人。另有十幾名弟子因為思想挖掘的不深,揭露得不夠深刻,詩作敷衍而被革職、發配或是削發為奴,當然,為此而受到提拔重用的弟子也有四十餘人之多。

當莊主聽手下彙報五十五萬這個數字時,嚇了一大跳,怒不可遏地拍桌子道:“什麼狗屁夫子,分明離經叛道,要收買人心造我的反嘛!十惡不赦,罪誅九族!”雖然為此被連坐的老家好幾個村子的人都被殺光了,但年廣久與老伴卻被離奇地判決“不得好死”,那就得讓他活著受罪,什麼罪最能刺痛他的心呢?不讓他幹最喜歡的事,白鹿書院剛開始被改成了“求是學院”,僅僅七天,又被換做“真理一言堂”,隻要年廣久一去堂院外,就有人群起而扔之,隻要他一拿出書來,就有好多隻功狗(即這次運動結束論功行賞時受封的小畜生)前來,一板一眼地朝他吠叫!

隨後一年裏,等莊主確定年廣久傻了之後,便送他“榮歸故裏”(其實榮不榮的無所謂,故裏已無一生者),派兩差役日夜看守,以監督其不再教學、不準看書、不與人言。真是形勢逼人啊,他竟然就多了一門手藝,那便是炒瓜子。老夫老妻先細心地把向日葵籽一個個脫光去殼,然後不放任何調味,就那樣放熱鍋裏翻炒,炒出的瓜子不隻風味綿醇,嚐著還有一種想哭哭不出來的感覺。而且他隻去一個地點賣,就是過了這黃江,去如今的“真理一言堂”腳下賣。這一恍又幾年過去了,年廣久已經七十三歲,他的瓜子受到了熱捧,有傳言其可以益智,被私下裏稱作“益智牌瓜子仁”,又因為“瓜子”即當地俚語傻子的意思,所以他炒的瓜子就被傳作是傻子瓜子,這樣一來,那年廣久竟然就成了足以益智的傻子!

(4)子仁

艾無差打量一下這院落,小倒是不小:四合院,七八間屋子,院子中間架著一口大鐵鍋,四下晾曬著一大盤一大盤的向日葵,屋子裏全是滿架子滿架子的書,沒有一處生火做飯的地方。看樣子老兩口像隻能睡在其中一間屋子的砧板上,但上麵厚厚的落灰又告訴她,幾年來,夫妻二人從來沒有睡過覺,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都在剝,時時都在炒,從未間斷停歇過。屋子連張糊窗紙都沒有,風嗚嗚地叫,卻吹不走淡淡的墨香味兒,顯然,書還都沒有發黴。

步出屋子,老婆婆已經在燒鍋加柴火了,艾無差問:“怎麼這長時間,鍋還沒燒紅嗎?”老婆婆看了看,起身抓起一把脫下來的瓜子殼,往鍋底撒去,霎時間,火勢突然旺了,蓽撥之聲響起,黑鐵鍋變成了紅色。旁邊老頭敏捷地躍進鍋裏,老婆婆把一簸箕一簸箕剝好的子仁撒進鍋內,一會兒,燒紅的鐵鍋透明了,老頭的身體透明了,一粒粒飽滿的瓜子仁透明了,天地突然間一片通紅,像有無數靂煉的靈魂張牙舞爪,瘋狂舞蹈。老婆婆不慌不忙進屋拿來一本書,朝老頭扔去,老頭兩手一捧,那本書化作碎紙片,和老頭、瓜子仁一起,都不落下,而是在空中翻飛。紙片燒著,變作一縷煙飄去了,上麵的字卻一個個落入鍋底,瓜子仁也下雨一樣落下,老頭像遊龍一般在裏麵翻炒。字跡消失的時候,一陣人肉焦糊的味道淺淺地傳了過來,老婆婆瞅準時機,操起身邊的特大簸箕,把老頭和瓜子仁一起舀出鍋來。夫妻二人氣若遊絲地累癱在一旁,簸箕裏炒好的瓜子仁兀自一個個興奮地蹦著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