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一紙休書(1 / 3)

一片迷霧,觸目之處全都朦朦朧朧,紫蘇卻清楚地認出這裏是自己的出生地——尹府,而自己也變回了那個年僅七歲的女孩子。

娘很早就去世了,早得自己都記不清她的容顏,爹雖然疼愛自己,可是也在這年離她而去,撒手人寰。

對她從來不會有好臉色的大娘出現在麵前,一向極注意保養的容顏,如今失去了她力持不動聲色的平和,刻畫上猙獰的線條。

“野丫頭,你根本就不姓尹,你娘那個賤女人偷了漢子才生了你,滾出尹家去!”

她知道這是誣陷,極力爭辯著:“你撒謊!我確確實實是爹的孩子,我娘也是個清白人!”爹總愛說娘生平的事,每當提起娘,他臉上總會出現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

尹夫人更怒,她原來的目的就是想趕走這個小眼中釘,所說的一切隻不過是借口。

“你一個小雜種懂什麼!來人啊,把她給我轟出去!”

不由再分辯,仆人已經將她推搡出大門,看著朱漆大門“轟”地關上,她的心也跟著一顫。

為什麼?

為什麼是這樣?

她,一個七歲的孩子,成為了離群無家的小羔羊。

遇上了相國夫人的那天是個雨天,她早已經肮髒瘦弱得像個討飯的小乞丐,隻有那清澄的眸子仍然閃著光,就此打動了祁夫人。

“你為什麼會被趕出來啊?”相國夫人同情地問。

她把事情的經過娓娓道出,相國夫人微微點頭,“真可憐,妾原本就沒有身份地位可言,還連累孩子受苦。”

祁夫人的這句話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一直沒有淡化半分,原來她被趕出來是因為母親是爹的小妾,沒有身份地位。

相國夫人的收留是件幸運的事情,剛來祁府的時候,她真的這樣認為。被分派到洗衣房裏當小丫頭,卻嚐到了因妒忌帶來的教訓。

外來的人,總不免要受到排斥。

“別以為能讓夫人收留就是相國小姐了,說到頭還不是跟我們一樣是個奴婢!”

“快!把這些衣服都洗幹淨!”

即使憑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升任到夫人房裏的丫鬟,蜚短流長仍可聽見,歲月如梭,她已經學會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因為那時候她已經不再是容易失落的小丫頭了。

隻是有一件事,仍然如夢魘一樣糾纏著,仿佛成了她的心病,無法卸下。

在相府,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什麼是小妾,她們正如祁夫人所說的,沒有身份地位,即使生下了祁宰相的孩子,她們和孩子仍是主仆之分,多麼可悲!

從這個時候開始,小時候朦朦朧朧的潛意識變成了明確的觀念。

此生,即使終身不嫁,她也絕不為妾!

她再也不要像可憐的小羊羔一樣被人轟走!

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縈著香氣的被窩裏,滿目漆黑,隻有窗口處透著些許星光,周圍靜得隻能聽到呼吸的聲音,這一切令紫蘇醒悟過來,原來自己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身邊的柳善行正在安睡,呼吸均勻,紫蘇忽悠感到一重強烈的失落壓在心頭,自從進宮以來她從來沒有真正安穩過。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會夢到往事是因為她總是處於憂慮狀態嗎?白薇公主的一番話實在是打著了要害,她也隱隱感到皇上並沒有把她當成是兒媳婦,在宴會上把柳善行封為了悅親王,卻從來沒有宣布她是悅親王的什麼人。

她並不在乎空殼一樣的虛名,可是漠視不也是一種傷害嗎?也許皇上並不把她當一回事,如果柳善行喜歡她,他是不會反對她繼續留在兒子的身邊,以妾婦的身份。如果換了另一個丫鬟出身的女子,遇上夫君麻雀變鳳凰這等美事,能身居妾位已是相當幸運的事情,偏偏這對於她——尹紫蘇來說,卻是最懼怕的傷害。

紫蘇長歎一聲,總以為自己很堅強,甚至有時候還認為自己不同於一般世俗女子,可笑啊,在這件事情上自己原來軟弱得想逃避,不願為妾興許隻是逃避的借口。自卑和自傲的矛盾體,她一向明白自己是這樣的人,而她認識柳善行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人,可是如今,他,真真實實的天之驕子,能從此完全地跳脫自卑,變得自信了吧?

紫蘇坐起身來,輕輕地靠在床頭,專注地看著仍在夢鄉的柳善行。憑心而論,他是個優秀的男子,俊秀儒雅,頗具才氣,善良孝順,有責任心也有上進的心,隻是由於家境貧寒而讓人看不起,如今還原他本來金裝玉雕的出身,恐怕任誰都會認為是她這個小丫鬟撿了個大便宜,盲貓撞到了死耗子運,令眾家王公貴女羨慕妒忌不已,不是嗎?一個奴婢嫁了一個皇子,多帶童話色彩的傳奇,隻是她一點都不感到高興,有的隻是悲哀,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如今平衡已經被打破了,他和她的婚姻還能繼續嗎?

惘然,不能預知,隻有一點她是清楚的。

此生,即使終身不嫁,她也絕不為妾!

她再也不要像可憐的小羊羔一樣被人轟走!

“妾原本就沒有身份地位可言,還連累孩子受苦。”這句話她今生今世都會銘記於心。

七公主向皇上的紅人三皇子西皓佑祺求情不成,一時怒不擇言說出了傷人的話,隻能回祁府生悶氣。

祁夫人知道了事情經過以後顯得又急又慌,目前的情況已經夠糟糕了,如果再得罪了三皇子,那麼丈夫和兒子的性命更是休已,於是她不顧得今天是個雨天,急急帶了丫鬟芸香進宮求見,說到底她有恩於紫蘇,也許動之以情,事情還能有轉圜的餘地。

主仆二人來到景華宮的時候,柳善行正好不在,這一陣子皇上總愛帶著他在身邊。

“帶罪妾身叩見三王妃。”為了讓紫蘇消氣,也顧及她如今的身份,祁夫人不得不卑躬屈膝。

“夫人,你這是幹什麼呢,使不得的,我不是什麼王妃。”紫蘇見祁夫人一進門就給自己行禮,真正是又驚又愧,心裏百味雜陳,曾幾何時,她隻是她手下的小奴婢,如今這一向高貴的夫人竟然跪叩於麵前,身份真是那麼令人哭笑不得的東西嗎?它摸不著,看不到,卻能決定一切?

得知夫人的來意後,紫蘇有些無奈,這件事情她做不了主。

“夫人,紫蘇從來都沒有責怪公主,我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公主呢?何況公主和你現在的心情,我雖不能說是了解卻也是明白的,隻是這是善行親身經曆的事情,恐怕……”她內心對求情這件事也不以為然,見祁夫人滿懷希望地看著她,又覺不忍,思慮再三,才道:“或者夫人嚐試去找太子吧,我聽善行說皇上已經允許他回到東宮,夫人可以向太子問個詳情才作打算。”

祁夫人無奈,明白紫蘇講的都是實情,勉強三皇子向皇上為相爺求情實屬強人所難,既然太子那裏有點希望,那倒不如照紫蘇所說的去做。

下了決定,祁夫人把芸香留在景華宮,由宮女帶路引領去東宮。

祁夫人一離去,芸香就像是脫離了監視,一改剛才的恭順不語,活活潑潑地與紫蘇親近。

“紫蘇姐,好久不見啊,剛出事的時候我還整天地為你擔心呢,沒有想到你倒成王妃了。”

紫蘇笑笑,“我不是王妃。”

“怎麼不是?既然柳善行是個皇子,你嫁了他自然就是王妃啦。”她充滿欽羨地輕歎,“真沒有想到那個柳善行竟然是三皇子,紫蘇姐的命真好,我當初還為你竟願意嫁個窮小子而感歎哩,原來裏頭大有文章,我真羨慕你啊,這等好運卻不見落在我的頭上。”

紫蘇聽了“大有文章”四個字,心中仿佛被人重重地捶打了一下,她掩著胸口退到窗前,臉色蒼白。

芸香這個粗心的丫頭卻沒有發覺,完全不知道自己無心的言語傷了紫蘇,好半響不見紫蘇說話才試探地問:“紫蘇姐,你怎麼不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