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珩治皇帝讓人把柳氏夫妻送回了梧桐小院,還特地賞賜他們黃金一百兩,紫蘇則和柳善行一起留在了景華宮,雖然得知重獲的愛子所娶的妻子是祁府的丫鬟,心中頗不以為然,也沒有多說什麼,就讓他們夫妻倆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商量如何公布西皓佑祺身份的事情。
一切人都離去,龐大豪華的宮殿裏隻剩下紫蘇和柳善行兩個人默默對坐。
人世的變幻莫測讓人啼笑皆非,昨天兩人還在牢裏相對垂淚,擔憂著生離死別,如今卻已經安坐於華堂當中,默默無語。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紫蘇終於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錦衣華服的柳善行,覺得連同他的人都跟那身衣服一樣,讓人驚豔卻怯於接近,充滿了陌生感。
她開口,打破了彼此間維持已久的沉默,聲音淡淡地:“真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原來是這樣。”
“……”
“你之所以擁有那塊玉佩是因為你原本是皇家的貴公子,當今皇帝的三皇子。”淡淡的口吻。
“……”
“讓我擔心得要命,還以為真的要告禦狀去為你洗刷冤情。”依舊淡淡的。
“……”
“我真的白擔心一場了,萬幸,真是萬幸。”還是淡淡的。
柳善行深吸了一口氣,“紫蘇,你不要這樣,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我的心情和你一樣複雜,對這個突然其來的‘身世’感到不知所措,我……”他沒有說下去,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聽到如此無助的訴說,紫蘇意識到自己的態度無意中傷害了柳善行。
是啊,我怎麼一副疏離和怨怪的態度呢,對於這個事實,他不是比我更難以承受嗎?他才是當事人,父母變成了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親生的父親竟是當今的皇帝,一個已經習慣了原有一切的平常百姓,卻被冠上了令人矚目的光圈。換了別人或許會欣喜若狂,可是我卻應該知道,這對於他來說隻是項沉重的負擔。
想到這裏她急急地摟住他,充滿了歉意。
“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一時被事實弄昏了頭腦,我……我隻是有點自卑,你……你原來是高貴的皇子,而我卻真真實實的隻是一個卑微的丫鬟,我一時被這個事實嚇著了,不知道還配不配當你的妻子,我甚至不知道還該不該叫你善行,好像屬於我們的一切都被這個驚人的身世催垮了。”
柳善行理解地摟緊她。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也不知道我該是誰了,柳善行原來不是我,可是什麼西皓佑祺又是真正的我了嗎?我絲毫不覺得這個皇子的身份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隻知道這個事實使我失去了爹娘,惟一還能擁有的隻有你了。”
“善行……”
紫蘇聽了很感動,也很悲傷。
不知道明天又會怎樣,他們隻覺得自己在這場變故中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方向,以前曾向往著回鄉,研究醫術誌願當大夫、組織溫暖家庭等事一下子好像變得那麼的遙遠,仿佛是今生都不可能到達的彼岸。
無論如何,日子還是得一天一天地過下去,第二天早上,等過了早朝的時間,柳善行被召到皇帝的書房,商量一些關於他名分上的細節。
“佑祺不必太擔憂,雖然公布你沒有在當年的那場意外中喪生,仍在人世的真相一定是件轟動朝野的事情,但也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影響,朕決定下個月的中旬帶你到奉先聖殿祭祖,將你的身份公諸於天下,封你為悅親王。”
柳善行聽了,惶恐不安。
“謝……謝皇上的美意,可……”
“你怎麼還叫朕皇上,朕是你的父皇啊。”
“……”
“怎麼,難道你還不想認朕?”
接觸到皇上那雙有懊惱,有期待,還隱含著一絲企求的眼神,柳善行不忍,終於開口:“……父皇……”
“好,好孩子,你別太憂慮,朕既然找回你了,就一定會好好地補償你。”珩治皇帝顯然話中有話,真摯地看著柳善行那雙漂亮的眼睛,語氣誠懇。
柳善行看著他這樣的目光,心裏也突地一軟,一絲絲的動容,不禁對他微微一笑。
“你長得真像你娘。”皇帝被他這一笑觸動,回憶起往事,悠悠道:“那一年朕出巡越州,聽說雲鄉裏的風光不錯,就隻帶了幾個侍從微服遊訪,在仙雲山的半山腰遇到了你娘,那時候她和她父母一同住在越州,那天剛好與友伴上山遊玩,朕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青綠的樹影之間,也是這樣微微地一笑,那雙眼睛就像盛滿了這世界上最為美好的東西,讓人不能把視線轉開,這麼多年了,這一幕仍深刻地印在朕的腦海裏,從來沒有忘記過……”他長歎,追憶著那已逝的過往,滿懷的惆悵。
“如果當時朕陪她一起回鄉就不會如此了,朕原想等她省親回宮就冊封她為皇後,再等你滿周歲的時候立你為太子的,可是現在,唉……”想起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劉皇後可惡的行徑,他更是下定決心要處置她。
“……事情已經過去,您就不必再想了。”柳善行安慰提及傷心往事的皇帝,在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他其實也隻是個有血有肉,有歡樂悲傷的凡人,對他的感覺稍稍親近了一些。
珩治皇帝拍拍兒子的手,以示接受了他的安慰,很快地振作起來,語調趨向平穩威嚴:“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你好好準備一下吧。”
“是。”
事到如今隻能如此。
自從祁家父子出事以來,相府上上下下愁雲慘霧,西皓白薇曾經要覲見父皇,都被以忙於公務為由所推脫,但是由於在宮中出入,多少已經知道了有關柳善行的事情,隻是鑒於目前丈夫和公公因罪待審的情況,已經失去了震驚的力氣。
祁夫人焦急地在大廳裏等著即將回府的公主兒媳,希望危機能有一個意外的轉變,可是一觸及一麵疲倦歸來的白薇,希望先自熄滅了一半。
“公主,還是沒有見到皇上嗎?”
白薇煩惱地搖頭。
“父皇最近都在忙那個柳善行的事情。”真不知道父皇是不是為了祁家的事情故意不見她,大皇兄說隻是抓了人而沒有抄家已經是看在她的麵子上了。
“哎呀,那可怎麼辦啊?公主,你有沒有去找太子殿下?”祁夫人心急如焚,任何希望都不願意錯過,竭盡心力地為丈夫和兒子尋生機。
“我還不知道四皇兄的情況,不過,聽說皇後得了急病要在深宮休養……”她知道這隻不過是皇室宣揚於外的借口罷了,皇後出事了才是實情。
祁夫人聽出了她的暗示,黯然無語。
“所以如今他也是涸轍之鮒,恐怕也幫不了什麼忙,唉……”想著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是因為那個柳善行,怎麼他竟然會是三皇兄西皓佑祺,他的出現會給皇室帶來怎麼樣的變局呢?由柳善行她突然想到幾天後父皇要為他舉行親聚宴會的事情,目前父皇對他寵愛有加,也許找他來幫忙祁家的事情是個好主意。
“對,也許這能行得通。”即使可以想象這將會是一件尷尬的事情,為了祁樂和祁宰相的安危,她也不得不試了。
柳氏老夫妻決定回雲鄉裏去,珩治皇帝特許柳善行帶著紫蘇一直送行到城門外,快要入冬了,漸漸寒冷的天氣更是增加了離情別緒的淒清。
再次見麵,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向是最熟悉的人,是稱作爹娘的人,絕對沒有想到與他們會有這樣離別的一天。柳善行絕對不希望他們離開,可是柳氏夫妻堅持要回鄉,他能有什麼挽留的餘地。
另一方麵,柳大娘夫妻倆何嚐想與他從此天各一方,可是柳善行,不,應該說是西皓王朝的三皇子已經認祖歸宗,他們實在不想再留在這個失去孩子的傷心地,一百兩黃金豈能買斷多年來的親情?但一想到即使留下來也隻能過著不能輕易相見的日子,那還不如歸去。
“紫蘇,以後善……三皇子殿下就要交給你照顧了。”柳大娘淚眼盈盈地囑咐,明明是對著紫蘇說話,眼光卻一直沒有從柳善行身上移開。
紫蘇心中一酸,說不出話來,隻能點頭示意。
“爹、娘,你們要多保重,既然有了錢就不要太操勞,回家鄉以後安享晚年吧。”柳善行也濕了眼眶,二十年來,父母恩情,寸草春暉,如何輕易割舍?如果能夠選擇,他寧願跟著他們回雲鄉裏也不要留在京城裏做什麼皇子。
聽到柳善行仍然稱呼他們為爹娘,柳氏夫婦激動不已,大娘已經是淚流滿臉,泣不成聲:“以後……以後娘不在身邊,你要……要好好照顧自己,孝順皇上,啊?”
“娘……”
“別哭了,又不是今生再不能見了,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柳大爹口上雖責怪著,自己的淚水卻也同樣忍不住。“是的,我一定會到雲鄉裏去看你們的,我……我答應了紫蘇要帶她去看仙雲山和夢蝶峰。”柳善行順應著爹的話,勉強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