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2 / 3)

“住手,別亂扯。”抱樸拍掉他的手。

“你弄的?什麼鬼東西?”原以為小鬼隻是爬上屋頂晃一晃呢,竟還大工程地弄了這些繩繩線線。

“有眼無珠,這就是我上清教派威名遠揚的‘陰陽伐屍赤羅繩’,有非常強的鎮妖力,我把它結成太極鎮邪陣,就可以網住異妖邪魔,讓它插翅難逃,哈哈哈!再來看這個,看,這繩子上掛的黑繩結,看它美妙的圖案,這可是妖魔鬼怪聞之喪膽的大羅法印,我用黑狗血泡過的絲線編的,厲害吧?還有這個衛靈神篆……”抱樸一說起他的寶貝法器就得意洋洋,欲罷不能。

袁舉隆打了個嗬欠,“你忙,我先下去了。”

“喂,你不要這麼漠不關心,我捉這妖可與你有關哦。告訴你,袁府裏有一股奇怪的妖氣,在你身上就特別濃一點,我早就發現了。可惜這妖怪道行非淺,藏得極為巧妙,我一直找不出來……嘿嘿,不過有了這個太極鎮邪陣,嘿嘿……網住整個袁府,躲藏在這裏的妖怪就會妖力漸失,最後現了原形!到時候……嘿嘿嘿嘿……”陰笑的抱樸頗有幾分鬼森之氣。

“你把整個袁府都架了這些繩?”袁舉隆吃驚不小,真是大工程呢。

“無一漏網之處。”抱樸驕傲地點頭,“四方八位、門前屋後,絕對沒有一處空隙,花了我十多個晚上呢,普通人是做不來的。”

“你是怎麼做到的?沒有人發覺嗎?”袁舉隆心下一動。

“沒有人發現,我趁夜晚架設的,為了不讓妖怪得到風聲逃跑。袁府房屋多,房頂還連著厚圍牆,沿著屋頂走就可以兜遍整個宅子。話說回來,你們家的戒備真是很鬆啊,我在房頂走來走去都沒人注意到。”

“太好了。”袁舉隆抓住他的肩,“房頂上你比較熟,告訴我,哪邊最容易出到府外?”

“從那邊屋沿跨到那圍牆,圍牆背後就是外頭了,牆外正東方還有一棵樹靠著,很方便。”抱樸想也沒想就指出捷徑,“對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感激不盡。”袁舉隆誠心地向他道謝,然後一刻也不耽誤地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搞什麼?”抱樸迷惑地望望他的背影,接著甩甩頭,握拳振作精神,“不管他了,捉妖,捉妖!這是我出道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大獵物,非逮住它不可。”

星月迷蒙的夜晚,沒有光亮沐浴的樹林愈見昏暗,在其中行走當然十分困難。袁舉隆一路上摔了好幾跤,摸索著終於穿過密林了,他鬆了一口氣。

早已熟知這邊的地形,密林過去,就是那片空地,幾次遇見過她的空地。就著黯淡的星光,他撥開灌木叢,來到這片林間空地上,抬眼四望,沒有她的蹤影。

籲了一口氣,其實也沒把握她今晚會出現的。

靠在樹下,拍去衣裳上的塵土後,袁舉隆呆望著模糊的夜空出神。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並沒有迷茫,她在他心目中的影子沒有絲毫改變。是的,別人說什麼都好,他就是想見她,他就是這樣沒有頭腦、不知輕重、一意孤行,活該被別人罵笨蛋。含著一抹自嘲和一抹堅定,袁舉隆對自己輕輕一笑,反正他也做慣了傻瓜。

“你自己在笑什麼呢?”

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他心中勾起驚喜的狂瀾,他轉過身。黑暗的樹影中,她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裏,依舊是一身白裳隨風揚起。

“你……來了嗎?”他開口,喜悅的感覺浸過全身。

“你想見我?”唐紫煙望著他高興的模樣,那真真切切的欣喜,令她迷惑了。這般純然的喜悅,是因為她?隻因為看見她?

袁舉隆點頭,“是的,我想見你。”太坦白的話,讓他微紅了臉,這樣說,對她會唐突嗎?

“為何?”

為何?他一愣,“那個……因為,”理所當然的想法,叫他如何說明白?“因為很想見你……所以……”向來不是能言善辯的料,此時更是舌頭打結,緊張無措。

她靜立著,眼中閃動著難解的流光,半晌忽地一笑,“你果然很有意思哪。”

他迷醉在她的笑裏,此時連夜風都是溫暖而微醺的,癡癡地望著她,隻盼這一刻便是永恒。

唐紫煙發現自己喜歡他的眼神,沒錯,這個不出眾的男人,卻擁有一種出奇美妙的眼神,所注目的人會自覺充滿光彩和榮耀。這是一種任何訓練和精巧用心都造不出來的眼神。如此迷眩,看久了,幾乎連她都能喜歡上在他眼裏的唐紫煙。

樹叢中某處傳來夜鳥的尖啼,唐紫煙抬頭看了看天色,夜,似乎還很長。

迎風撩了撩披散的長發,轉頭見他癡迷地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臨時起意地,她說了數日前說過的一句話:“你,要跟我來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跟隨著她。她步子輕巧,足不落地般飄過黑夜山林中的障礙,他追著她的影子,走得辛苦萬分。可是她的身影是那麼美麗,像夢中遙遠的歸宿,使他覺得付出任何代價去追尋,都是值得的。

黑暗有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她忘了思考,他則隻看得見前麵的她的倩影。

就這樣,他跟著她穿過密林,踏上一道青階小徑,徑的終端,是她居住的別館。

羅帳外的燈火雖然依稀透進一些光亮,帳子深處卻仍是昏暗的曖味。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模樣,卻知道她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誘惑。他顫著手,伸出去,輕輕觸著她的衣裳,然後是她的柔滑的青絲。

近乎膜拜地輕輕碰觸她,她的發絲在他手指隙中滑過,清潤而芬芳,他已深深醉倒。心目中的她,一直是遙不可及的非凡人,他敬她如神,即使近在咫尺亦不敢造次。

她在黑暗中微笑了,忽然覺得他呆得頗為可愛,抬腕,以手指背麵掠過他的臉頰,再轉過來,指尖輕貼住他的耳際。

這樣細微的小動作,立即引起他的顫栗,他膚上的熱潮幾乎可由她的指尖傳向她的身軀。嗬嗬,這樣的反應啊,她又笑了,禁不住想進一步逗他。

他一顆心狂顫,不知該如何抑製體內躥動的激流,每一個脈搏都在鼓動著,迷糊中,感覺自己將被灼熱淹沒。

靜謐中的呼吸是誰的呢?她原本以為是他的,可是那激動的氣息環繞在周圍時,或許也帶上了她的?他抑製中的熱情和莊重的喜悅,不知怎地竟將她冰冷的心暖了起來。她將手貼住他的臉,一路撫摸下去,帶著探索的新奇。這悠然的好奇心,仿佛回複到純真的最初。

啊,難道她也墜入迷夢了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處於夢中,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她就在身邊,他清晰地感覺著她,嗅得到她身上的幽香,碰觸得到她的溫軟——比什麼都實在。

隻看得見她,隻聞得到她,隻觸摸得到她。全然空白的腦海,隻印刻下她,他忘懷了所有,盡悉交付於本能。

塵世間的一切離他們很遠很遠,世界隻是這帳中的彼此。

月兒被淡雲遮去,星辰隱沒。天地轉成曖昧深沉的黑暗,夜中散發的魔性馨香,仿佛來自遠古,是溫暖璀璨而蝕骨銷魂的誘惑。

窗外晨鶯婉轉清啼,她睜張開眼,入眼是他熟睡的臉,孩子一般滿足安詳,她有片刻閃神,但理智立即回來了,推開他起身,下榻整衣。

他的眉睫微微動了動,眨了兩下,緩緩睜了開來,眼神迷茫,似乎有一刹的時間不知身在何處,見到她的背影時,立刻清晰起來,笑容浮上唇角。“紫煙——”

唐紫煙已著裝整齊,轉過頭來,眉尖是微蹙的。她從未將男人留至天亮,想來昨夜自己也有些兒失常。這些年來,她已經不喜歡有事情超出她的控製之外。

“紫煙。”袁舉隆披衣下床,走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柔荑。

一刻的疏忽間,她由他握住了,他真切的欣然和明亮的眼睛在晨光中分外耀目。然而當他溫熱的掌心將她微冷的手指燙貼時,她迅速抽了出來,轉身扯了扯鈴鐺。

等候在門外的女侍們聞聲而動,進房收拾屋子,紗帳收得整整齊齊,簾子也高高挽起。轉瞬間,白晝的光亮驅走了夜的魅惑,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袁舉隆站在房中央,看著侍女伺服唐紫煙穿衣梳頭,似乎有點兒不知所措,輕輕地走了過去,“紫煙?”

“你該走了。”唐紫煙坐在梳妝鏡前,沒有回頭。一時新奇將他引進來,此時天亮了,迷霧就該消失了。

袁舉隆沒聽見她的聲音,他早已經看呆了梳妝中的她。第一次在明亮中看清她的絕美容顏,在晨曦的照耀下,她的嬌豔仿佛凝集了天地的美麗,不似夜晚的妖媚,另有一種奪目的光彩,就像稀世的寶石般讓人屏息。他無法言語,僅能呆望她的一舉一動。

他迷醉的神態在鏡中清楚地反射了出來,唐紫煙瞧在眼裏,欲打發他走的話語竟在喉邊消失了,揮手讓女侍退下,側過身來。“過來。”

嫵媚的嗓音牽著他的魂兒,將他帶到她的身邊,單膝蹲下,雙眼與她平齊。這個如神仙般美麗的女人,真的與他共度了一夜嗎?他真的曾擁有過那樣的幸運嗎?他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幸福的驚歎,那麼那麼美的她,他曾經擁抱在懷裏啊。

男人常常是醜陋的,得到了一個女人的身體,便覺得征服了她一般,再崇敬的再仰慕的,經過那番交合,轉瞬便看輕了、蔑視了。甚至將她視做“他的人”,自以為獲得了肆意妄為的權利,可任由他欺淩似的。唐紫煙通常帶著厭惡看著男人的這種轉變,而他……

唐紫煙看進他的眼底,是的,他的眼睛仍是無遮掩的清澈,依然看得見底。他凝望著她的目光依然是癡癡的迷戀,飽含了驚歎的讚美,她的心一顫,竟有種喜悅衍生。

袁舉隆胸口盈滿昨夜未褪的幸福,端詳她的麵容,忍不住伸出手去,半途停頓了一下,但終於撫上了她的臉頰,這樣的真實觸感,是真的啊。

他的歡欣喜悅感染了她。僅是小小的動作,便開心得像個孩子,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歎息。她已經許久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情緒了,不覺冷凝的眼瞳鬆動了一絲。他,確實是很有意思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