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笨蛋!”

袁舉隆垂首站在堂下,任由兄長微顫的手指著自己罵。昨夜在紫煙麵前昏倒,清醒後發現自己昏睡在一間豪宅的大門前。

“你以為她是什麼人,是你惹得起的嗎?你以為你又是什麼人,惹得了她的人嗎?你……”袁大少爺氣得將近語無倫次,“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氣死我了!”

“是。”袁舉隆一如既往地低頭認錯。清醒後茫茫然的他,從路人的口中才得知那宅子的主人是唐紫煙。江湖上無人敢沾惹的蛇蠍女,刹音樓的樓主,唐紫煙。

“唐紫煙是什麼人物,你沒見識過總該聽說過吧?你怎麼敢去招惹那種人物?”

“是。”袁舉隆再把頭顱降低一度。昏沉沉的腦中思緒不斷地盤旋著,試圖將那傳說中的凶狠絕情的魔女唐紫煙與風情萬種、柔媚的她聯係起來,卻發現怎麼也無法想象將那可怖的名稱冠於她麵容之上的情形。

“是什麼是?”袁舉隆那副傻呆呆的反應讓袁大少爺更惱火,“唐紫煙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女羅刹,手段毒辣,殺人從不眨眼。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你知道江湖上的人暗地裏怎麼稱呼她?毒寡婦,黑蛛蜘,因為她笑著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這種人你也敢沾?”

袁舉隆驚愕地抬頭,親手殺死自己的丈夫?像昨夜那樣妖豔又迷離地笑著?心中驀地湧起酸楚的滋味,她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終結最親近的男人的生命?以什麼樣的姿態存立於世間?

“先不提其他駭人聽聞的事,隻說弑夫一事就已經夠讓天下的男人膽寒了,就因為她的丈夫在外麵養了個小妾,她便將自己結縭兩年的夫君和那女人一塊殺掉。”

袁舉隆按住胸口的猛顫,“那……那是她丈夫先做錯事啊。”稍微有些鼻音,是因為昨晚睡在大門外石階上的原因,著了點風寒。

“混賬!”袁大少爺禁不住扇了他一巴掌,“說什麼渾話?你真是鬼迷了心了,什麼叫她丈夫做錯事?她才是不守婦道的女人,到處勾三搭四,入幕之賓多不勝數,還專門養了好幾個小白臉,這在江湖上人盡皆知,憑你這小小的袁舉隆也想一親芳澤嗎?笨蛋,你會被啃得連半根骨頭都不剩!”

“我不是……”袁舉隆捂著頰喃喃地道,他根本沒想過自己可以親近她啊,隻是——無論如何隻是想見那個夜晚在林中飄忽的身影。

“總之,你這個混賬東西,好好給我呆在家裏,不準再胡思亂想。”袁大少爺瞪著垂頭喪氣的他,下了命令。

“但……”袁舉隆抬起頭,張口欲言。

“聽見沒有?!”

“是……”在自小懼怕的大哥麵前,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記住,唐紫煙不是你能招惹的女人,以後給我躲得遠遠的,不要接近她一步!”袁大少爺餘怒未消,衝著他又是一陣怒罵。良久終於罵得累了,袁大少爺方甩袖而去。

袁舉隆從頭至尾低著頭,一聲不吭。

待大哥去後,他仍呆立在原地,心中糾結成一團無法言喻的滋味。她是唐紫煙嗎?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以前也曾聽說過有關唐紫煙的閑話,當做傳奇故事聽的,那遙遠的與他八輩子扯不上關係的人物,竟是他一直追尋不休的她?

紛亂的心底,理不出半點頭緒,卻有一道清晰的聲音始終不變——想見她,是想見她啊。無論如何,渴望再見到她的心情總熄不掉。她是鬼怪也好,是妖魔也好,是那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唐紫煙也好,他都無法抑製心中燃燒著的渴望。

想見她。像蛾撲火一樣,她暗夜裏的身影和捉摸不清的笑,幻化成迷霧中的光芒,引領著他、誘惑著他,讓他摒棄危險的訊號,不顧一切地靠近。

今夜,月色昏暗,眾星亦黯淡無光。

她漫無目的地穿梭在樹林中,從一棵樹梢到另一棵樹椏,陰涼的夜風一路繞著她,伴她遊蕩。

縱身飛躍,腳下連踏幾根樹枝,她飛上半空,停落在林中最高的一棵古樹頂端。低頭望下去,大半片林子一覽無遺,那近日來常常在夜間到樹林裏來吵嚷耍寶的呆子今晚沒出現。

她倒也不是在找他,隻是習慣性地瞧瞧而已。對,她是唐紫煙,怎會把男人放在眼裏?

他三天沒出現了,自從那天令人將他丟出門外後。

想起那晚的事,唐紫煙不由得又笑了笑。他真是個讓人感到好笑的人呢,或許就是因為那種似乎任何人都可欺淩的憨態,才惹得她一時興起,將他帶到別館中去。反正她無聊得很嘛,找個男人來打發一夜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沒料到他會被驚嚇的昏倒。嗬嗬,現在想起來依然忍不住想笑。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也僅是一個男人罷了,毫無特色的男人,沒有丁點過人之處,最多比其他男人有趣一些。

有趣?對了,是很有趣的人。認真地做著傻事,別人看著可笑自己卻絲毫不覺得,心思全由表情表現出來,有欲求有貪念也有盤算卻全是透明的。

她開始還懷疑過他是有心刻意接近她的,雖然表情行為可以扮傻裝癡,但那種直露無遺的眼神應該作不了假的吧,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呆子呀。瞧他的樣子,似乎不知道她是誰呢,至少沒把她跟刹音樓的樓主唐紫煙對應起來。那麼,現在知道了嗎?所以嚇得不敢來了?

唐紫煙冷冷地哼了一聲,抬手掠過散亂的長發,閉上眼感受夜空中冷清的風。想來她這些天也真是閑得透頂了,才會沒來由地思量這些無聊的事。

她是因為療傷才置了這個別館的。數月前與死對頭飛鳳宮的宮主阮芊紗硬碰硬地打了一架,結果是兩敗俱傷,雙方都無力再攻,想來往後一年半載都可以相安無事了。她為了養傷來到這個山清水秀的靜林裏的別館,閑來便在這林子裏散散步,遇到有趣的他,是意料之外的事。

時隔三個多月,傷早好了,卻歇得懶洋洋的,不想回刹音樓去,放任一大堆事務由副手處理,自己寧願無所事事地繼續遊蕩。或許,是有些倦了吧。

坐在晃晃悠悠的樹端,她無意識地以手指梳理著長發,放任思緒散遠。

再抬眼時,東方已透出微光,夜幕退讓了一塊領地給朝霞,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嗯,無趣,還是回去睡一覺吧。

“阿金,我要出去,要出去!”袁舉隆揪住阿金的衣領吼道。他受不了!被困在袁府三日,他簡直快發瘋了。

阿金掰著他沒有輕重的手,“四少爺……哇呀,四少爺,您跟我說沒用啊。”

“我知道跟你說沒用。”袁舉隆仍然沒放手,扯著他的領子前後晃動,“但除了你還能跟誰說?阿金,我要出去,非出去不可,要出去啊!”被大哥的禁令困在房間裏,不能自由出入,連仆人都不得輕易接近,隻剩下阿金一天到晚在周圍轉悠,不跟他叫嚷還能跟誰抱怨?

“知道啦、知道啦,我知道你想出去了。”阿金被他晃到頭昏目眩,使勁扯開他的雙手,透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想去哪兒,但要真讓你走出去了,我會被大少爺罵死。”真是的,身為小廝就該充當出氣筒?

袁舉隆泄了氣,攤手向後倒在床鋪上,感覺自己像擱淺的魚,即將窒息。

“況且也不是我讓你出去你就能走出大門的啊,每個門房都接到大少爺的命令了呢。”阿金的語氣中沒有同情,甚至帶有一絲慶幸,“我說四少爺,您還是死心吧,別亂想了,安心待著吧,等這事過後,大少爺會讓您出去的。”這樣大家都清靜了,不是很好嗎?

袁舉隆哼了一聲,轉過去將頭靠在枕上,不理他。

阿金自顧自地說著話:“原來林子裏的那個鬼影子不是妖啊,不過也跟妖怪差不了多少了。刹音樓的樓主呢,鼎鼎有名的狠角色,還殺了自己的丈夫呀,真是可怕的女人。四少爺您好在還沒跟她扯上關係,不然真是嚇也嚇死了,阿金現在想起來也替您捏把汗呢,四少爺您還是好好在家裏躲幾天,等那可怕的女人走了再出門。大少爺也說了,改天替您正正經經地說一門親事。”

“你給我閉嘴!”袁舉隆聽得煩悶,無名火在胸口燒起,這時好像看誰都不順眼,翻身起來趕他,“給我出去,別來煩我,出去!”

四少爺這幾日的脾氣真是不好。阿金咕噥著,卻也乖乖地聽話,向門口走去。這個時候還是別再惹四少爺,讓他自己靜一靜吧。到了門邊,又探回頭來說道:“四少爺,晚飯在桌上,那您自己去吃吧,我明早再來收拾。不打擾了,好好歇著。”

“快滾!”袁舉隆不耐煩地吼道,待他走後倒回床上,瞪著床頂的木雕架子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頭頂屋簷上傳來瓦片“哢啦”的聲響,他疑惑地聽了聽,確實是有什麼東西在上麵走動。貓嗎?但這隻貓也太笨拙了吧?

好奇心起,起身揭開窗,站上窗台攀住簷頭往上麵一看,冷不防猛地跟抱樸大眼瞪小眼。

“哇!”雙方都嚇了一跳,驚呼過後,跌坐在簷沿的抱樸趕緊捂住嘴防止下一個聲音出來,而袁舉隆忙著穩定因驚嚇而差點摔下去的身形。

“你在幹什麼?”定住搖晃的身形後,袁舉隆輕聲地問。

“我才要問你哩。”抱樸放下手,喃喃地抱怨,“這種時候是人都該睡著了啊,你怎麼還在亂晃。”差點害他行動失敗。

“亂晃的人是你吧?”踮著腳站在窗台邊沿實在太辛苦,為了談話的方便,袁舉隆攀住簷沿朝上爬,弄得瓦片“喀喀”地響,危險萬分。

抱樸看不過去了,不覺伸手拉了他一把,“你上來幹什麼?”拉上來後才想起這個問題。

啊,這樣安全多了,袁舉隆在屋頂坐穩,以衣袖做扇,扇了扇風,“你三更半夜到屋頂上幹什麼?不會是做賊吧?”

“誰是賊!”抱樸最受不得別人的誤解,怒形於色,“我九宮真人法力高深,以救世揚教為己任,自行走江湖以來所做的皆是真善之事,何曾……”

“到底來幹什麼?”

抱樸瞪了他一眼,“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我是在——布陣捉妖。”

“哦?捉妖啊——”袁舉隆愣了愣,爾後起身拍拍屁股。這小鬼還能幹什麼好事,算他沒問過,下去睡覺好了。

“喂!聽人家說話不要聽一半呀。”抱樸隱約覺得自己又受到了忽視,疾手扯住他,“我還沒說完呢。”

“好了好了,你捉妖,我睡覺,反正也幫不上你的忙,你慢慢捉吧,不打擾了。咦?這是什麼?”袁舉隆站起身欲走,額頭突然碰到一線阻礙,伸手抓去,竟拉回一條橫架在空中的細紅繩。他拈住扯了扯,一端扯動了屋北老榕樹的樹枝,另一端似乎是係在西麵的簷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