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愛,無需找出合理借口。不愛,則信手拈來萬千理由。

日子悄然滑過,轉眼已是陽春三月。

夕陽夕下,三輛名車駛入私人路道。

道路兩旁,繁密的樹葉隨風擺動,相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弓形結構。

這是一個很大的莊園,高高的院牆,堅固的鐵門,樹木茂盛,花團錦簇。樹林深處,有一棟很漂亮的房子,小巧、雅致,讓人情不自禁地猜想,裏麵是否住著童話裏的小精靈。

屋子周圍,有菜園、果園和花園,構成一幅美麗的鄉村油畫。

這裏,是穆恩為女兒精心建造的家園。

一個精靈似的小人兒跳躍在果園的桃樹林中,采摘嫣紅飽滿的果實,聽見車聲,她自綠葉叢中抬起小頭顱,露出被夕陽染得粉紅欲滴的小臉蛋。

她歡快跑出果園,撲向首先走下車的狄米絲。

“媽咪,桃子長大了,白白的紅紅的,好漂亮!管家奶奶說可以摘下來了。”

小法法常拉著媽咪到果園裏,與她和爹地一起栽種的桃樹。看著桃樹吮吸著春雨,吐出花苞,長出葉子,落下花瓣,結出桃子,然後,她數著日子,盼著蜜桃在枝丫上快快長大。

爹地告訴她,桃子代表生命和長壽,所以她要在生日那天送桃子給爹地和穆先生,祝爹地和穆先生長命百歲。

“好啊,媽咪和你一起摘桃子。”狄米絲俯身抱起才三十多斤的小人兒,孩子小巧得讓她心生憐惜。

分裂的船身,洶湧的海水,被撞離船體的男人,撲身上前的自己,脫離掌心的大手,掉落大海的身影……她猛然閉上眼睛,似乎要擋住那令人戰栗的畫麵。

她輕輕搖頭,望向走下車的男人,終於讓她相信,他沒有消失,還真實地存在著。

當他回到港市,她曾有過瞬間的震撼和狂喜,但那也僅是瞬間而已,更多的是安心。狂喜的情緒冷卻下來,恢複為冷漠,冷漠中夾雜著淡淡的愧疚,而心中的厭惡和憤怒已不再那麼濃烈,因為經曆過生與死的劫難後,一切都不是那麼難以割舍了。為了法法,有些寬恕,是必要的。

穆恩關上車門,笑看相擁的母女,等她們吻夠後,他才自妻子懷中抱過女兒,討來一記嫩嫩的吻。

“小寶貝,桃子長大了,怎麼你還是那麼小呢?”他打趣道。

“因為我是你的小寶貝啊,所以才那麼小。”法法認真地回答。

“可是,和你同樣大的小朋友們都比你高很多。”

“那怎麼辦?”娃娃瞪大眸子。

“你要好好吃飯,才能快快長大。”他理了理她額前淩亂的發,“還要像媽咪一樣堅強勇敢。”

這個“媽咪”,是指生母還是繼母?狄米絲不得而知。

從嘉米爾回來後,孩子對穆恩的愛分毫不減,望向他的目光帶著以往的純真和善意,充滿信任和愛意。可想而知,穆恩在法法的心中,有著不可抹殺不可代替的地位。

“好,我要像媽咪一樣堅強勇敢。”孩子乖巧地點頭。

“漂亮寶貝,來,舅舅抱抱。”狄洋大手一伸,奪得小佳人,俯首就是一記響吻。

娉婷自狄洋的跑車走下來,有趣地看著親來親去的舅甥,婉約淺笑。

狄家夫婦也相繼下了車。

今天是3月27日,穆恩的生日,所以家人都到齊了,聚在一起吃晚飯。

“我想,孩子之所以長不大,是因為受了精神虐待。”平板的語音猛然自穆恩身後響起。

穆恩詫異地回首,這句白得不能再白的控訴,讓他愣神了一會兒,才溫和笑道:“據嶽母說,你以前也長得比實際年齡小,不是嗎?”

冷淡的美顏上湧現薄怒。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諷刺她也被父母虐待過嗎?

父母就在身後不遠處,她不好發作,壓下內心的憤怒,冷語還以顏色:“我父母永遠都不會丟下我去逃命!”

“我相信,你也永遠不會丟下法法去逃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視線落在她右手腕的傷痕處。她奮不顧身搶救他的那一幕清晰印在腦中,終身難忘。

他以為,再也不能回到她身邊,然而上天善待了他,奇跡再次發生在他身上。經曆了兩次浩劫,雖然僥幸活過來,但他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弱,身體一次比一次差。

落日餘暉照著莊園,母女倆在果園裏摘桃子,狄母和管家奶奶在廚房裏準備晚餐,娉婷則在一旁做蛋糕,狄父、狄洋和穆恩三人在客廳聊天。

不多一會,三個男人各自散去。狄父走進廚房,幫夫人烹調;狄洋也跟著進了廚房,幫娉婷攪拌蛋汁;穆恩走出客廳,來到果園。

桃果盈枝,香氣襲人,兩位美女忙得不亦樂乎。

“媽咪,那個蜜桃好漂亮!”小美女將小腦袋仰至極限,眸子閃閃發亮地望著上麵離她好遠好遠的誘人果實。沒辦法,她實在是太小了。

“在哪裏?”大美女仰頭尋找。

“那裏!”小手高高舉起。

狄米絲遊移的目光終於鎖定了目標——玲瓏剔透,頂上綴著一抹腮紅,飽滿得似要漲出甜蜜的果汁來。

裸露的手臂伸直,還距離目標一段距離。

一隻古銅色的大手突然出現,輕而易舉地摘下令人垂涎欲滴的蜜桃。

“爹地好棒!”小美女歡呼跳躍。

穆恩綻開俊美的笑容,大方接受女兒的讚美,他握住妻子欲要放下的右手,將手中的果實放置在她掌心裏。

狄米絲怔然,而後無言地接過,俯身將它放在女兒合並的小手上。

法法用雙手捧著蜜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竹籃子裏。

竹籃裏的桃子,白裏透紅,像一個個熟睡著的嬰兒臉蛋,煞是可愛。

這一刻,丈夫望著妻子,妻子望著女兒,女兒望著桃子。無聲的凝望中,飽含無盡的情意和溫馨。

不應該心悸,沒理由心悸,但,她的心悸動了一下。

“小貝比,你的信!”管家爺爺自小徑上走來,揮動著手中的信件。

小小的人影“咚咚咚”地跑過去,用老人遞過來的手帕擦拭幹淨“毛茸茸”的小手後,才接過信件。

“謝謝管家爺爺!”她甜甜道謝,又“咚咚咚”地跑回果園,歡叫道,“爹地,媽咪,我有信我有信耶!”

“這一次是誰寫的信呢?”狄米絲笑望著興奮跑來的小人兒。

小法法雖然年僅六歲貌似四歲,卻交友廣泛,朋友遍布世界各地,不論膚色、年齡和性別,但他們都有共同點:家境貧窮且身患重病。從四歲開始,穆恩給她設立了一個個人的獨立銀行賬戶,並劃入一筆巨款,由她自由支配。她便將錢捐往世界各地,並和這些身患疾病的人交朋友。

穆恩接過女兒手中的信件,低首閱讀上麵的地址,“是非洲的薩繆爾小朋友。”

一句話,解答了兩位美女的疑問。

在孩子期待的目光中,他走到最近的長凳上坐下,一如既往,將她抱到膝蓋上,拆開信封,展開紙張,用溫潤的聲音將信上的內容讀給她聽。

狄米絲上前坐在他身邊,分享女兒的喜悅。

薩繆爾身處非洲一個十分落後的部落,艾滋病猖獗之地,與數以萬計的嬰兒一樣,他從離開母腹的那一天起就成了HIV的感染者和攜帶者,孤苦無依地為生存而掙紮。這裏沒人買得起在西方可以得到的救命藥,孤兒院幾乎每月都有一名兒童夭亡。

信件的內容,充滿感激之情,薩繆爾稱讚法法是一個充滿愛心又非常慷慨的小天使,贈與他們昂貴的新抗逆轉錄酶素,賜予他們生命的希望。

多好的孩子啊!

狄米絲心中對女兒充滿了感動和疼愛。她無法理解,為什麼這種自私無情、貪生怕死的父親能教出如此善良、慷慨的孩子呢?

晚餐桌前,全家到齊,且成雙成對,狄老夫婦滿心歡喜,享受著天倫之樂。法法給外公外婆夾了兩個大大的雞腿,老人們樂嗬嗬,卻婉拒了小外孫女的好意,把雞腿夾回她碗裏。

“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不能吃這些油膩的食物。”狄澤笑道。

狄米絲笑望雙親,“爸向來非常注重飲食,年年主動帶媽去檢查身體。”

“沒結婚之前,他的生活習慣可差了,飲食和睡眠都沒規律,一心撲在工作上,感冒發燒從來不看醫生。”典染提起丈夫的過往。

“看來媽真是魅力無窮啊!”狄洋調侃。

“為什麼?”小法法的眼睛立刻瞪得滾圓,好奇地問。

娉婷解釋:“因為你外公和外婆都深愛對方,所以盡量去養生,希望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可以照顧自己的老伴到最後一刻。”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就是小法法不太明白。她望向穆恩,眼睛裏充滿了迷惑不解又很感興趣的神情。

“爹地,你明白嗎?”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穆恩溫柔笑了笑,開口道:“兩個人中,總會有一個人會比另一個人先離開這個世界。其實,先離去的那個才是幸福的,因為離去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剩下所有的哀傷都留給另一個人承擔。如果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話,他們都希望先離去的那個是自己的愛人,剩下的所有孤寂、所有哀傷都留給自己一個人承擔。”

溫和的聲音有著深邃的穿透力,傳入狄米絲靜如止水的心,泛起了淡淡的波瀾。

這番話,出自老人眼中的晚輩、狄洋眼中的同齡人、狄米絲眼中遊戲人間又貪生怕死的懦夫口中,難免有誇誇其談之嫌,但是在座的大人,包括狄米絲,都被他這番話感動了。仿佛他道出的,是他的心,是他的靈魂,是他的切身之痛。

他看著她,眸子裏含著讓人深信、讓人悸動的東西。有一刹那的錯覺,她的靈魂仿佛被那雙深邃的眼睛吸進去了。

兩位老人專注地望著他,良久不語,笑意在眼中泛開。

夜深了,父親離去之前,深深望向法法,語意深長地對女兒說:“能教出這種孩子的父親,不會差到哪裏去。”

狄米絲迷茫、安靜,沒有反駁。

自結婚以來,父母對他滿意得不得了,慶幸擁有如此出色的女婿老來獲得半子;身為大律師的兄長對他熱情得不得了,慶幸找到如此慷慨的金主從此錢途無限。如果老人家得知他拋下法法獨自逃命並和婦孺爭搶救生圈的可恥行徑,會承受得住打擊嗎?一世英明、明察秋毫的父親,卻一時糊塗錯看了這個男人。是父親老了,還是穆恩的演技太好?

穆恩將老人送回家後,管家和女兒已經入睡,妻子獨自坐在落地窗前,喝掉了半瓶紅酒,雙頰酡紅,眼眸,已有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