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嫿 (靈犀)
“姽嫿”一詞,古語中用來形容女子嫻靜美好。
天很黑,卻不是晚上,原因是頭頂那黑壓壓的一片烏雲。華劍鋒伸手剛要扶正眼鏡,“砰”一聲——胳膊下夾著的教科書掉在地上,他趕忙停下步子,邊轉身彎腰撿起書,邊慶幸地自語:“幸好還沒有下雨。”
也不曉得是否連老天爺也知道他這人老實又可欺,豆大的雨點兒接二連三,前赴後繼地落下來。華劍鋒先是一愣,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書。“啪!”一滴雨落在書上,接著又一滴,天生少根筋的他意味深長地冒出一句:“‘春雨貴如油’。好雨!”
從他身邊跑過的紅衣少女聞言差點兒一頭栽到地上,她斜睨一眼神情恍惚的華劍鋒,大聲嚷道:“喂!書呆子,再不快點上課會遲到的!”說完她急忙往前衝。
“對喔!”總算回過神,華劍鋒這才聽到回蕩在耳畔的激昂雄壯的《命運交響曲》——這正是維德學園的一大特色,上課的鈴聲是《命運》,下課的鈴聲是《鈴兒響叮當》,放學鈴聲是《歡樂頌》——他急忙將書抱入懷中向教學樓跑去。
雖早有心理準備,華劍鋒仍被下了一跳。聯合大學分十五個學院,最聲名狼藉的就是維德學園了。全世界最令人頭痛的學生就集中在這個地方。雪白的牆壁早已被毀滅殆盡,上麵是一幅幅五顏六色的古怪、恐怖、少兒不宜的圖畫,看來是出自多個學生毫不默契的合作。
華劍鋒真的有點兒頭痛了。天曉得,他從出生起運氣就不好,總而言之一個字——衰。
父母屬於“超強惡勢力”,朋友與妹妹均把他吃得死死的,而今這一群學生……
當初聯合大學的校長三顧茅廬,認為用中國博大精深的儒學仁恕思想,或者各種精彩絕妙的文學作品熏陶一下這一群與眾不同的學生,一定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才懇請華劍鋒這位語言學家及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專家前來教學。
他被校長大人聲淚俱下的誠意所感動而來到這裏。“既來之,則安之”。正當他帶著“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精神大踏步前進時,突然聽見後麵傳來一聲“哎喲”。回頭望去,是一個女生跌倒在地,像是扭到腳了。
華劍鋒趕忙走過去,問道:“怎麼樣?能動嗎?”
“沒事,隻不過扭了一下,小傷,不礙事。”這女生相貌平凡,微圓的鵝蛋臉,一雙烏亮的眼珠,小鼻子下是一張還算可愛的紅唇,隻是從這嘴裏發出的聲音有些粗魯。她想站起來,可腳踝的疼痛令她不自禁地皺了下眉頭。
這一切被華劍鋒瞅在眼裏,他難得地生氣了,說道:“好了,不要逞強,來,我抱你上醫務室。”
女生啞然無語,望著眼前的儒雅男士,冷不丁不客氣地說:“我很重的,你能抱動嗎?”
“我又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來吧,在下背你。”
女生聞言,驚愕地望著眼前的這位仁兄,活像見了《侏羅紀公園》裏絕種的恐龍,訝然道:“你說話酸溜溜的,不會是新來的什麼‘文學修養課’的老師吧?”
華劍鋒老老實實地點點頭,答:“不錯。”
“噢,我的佛祖!”少女發出一聲哀嚎,隨即忍痛提醒這位“白麵書生”說,“喂,你不去上課嗎?”
“還是你的腳比較重要,我想大多數學生一定都希望我不要到,那麼就暫時滿足他們的願望吧。”華劍鋒的笑容像三月和煦的春風一般溫暖,連素來討厭文弱男士的她都無法產生反感。但當她被華劍鋒抱起時,她即刻感覺到麵前貌似文弱的家夥其實有一雙非常堅實有力的臂膀。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勁的。叫什麼名字?我叫普通,普普通通的普通。”普通友好地表示了她對這位善心老師的初步認可。
“我是華劍鋒。由於我父親是個暴力崇尚者,因此多少受了點兒磨練,不過古語有:‘天將降大任於……’你明白吧?”當他企圖展開長篇論談時,立刻看見普通直翻白眼的樣子。哎,看來想改變這些思想怪異、行為誇張的學生將是一項艱巨的、持久的工程。
維德學園的醫務室裏永遠沒有片刻的寧靜。現在,在這個日本道場式空曠的醫務室裏,明顯有兩幫人馬各據一方,空氣中彌漫著充滿火藥味的緊張氣氛,大有一觸即發的勢頭。
“喂——人妖!”普通的超大噪音震得雙方人馬皆是一愣,緊接著幾乎所有人的臉部都抽搐了一下,默契地在心底咒罵道:她怎麼來了?!
華劍鋒打量著這裏,望了望左右分別手執著竹劍木刀、好像電影裏的流氓一般的學生,這是怎麼回事?
普通無視於兩旁礙眼的東西,更無視他們對於她目前在這位白麵書生懷中的詫異,不耐煩的她急躁地皺皺眉頭,又扯開嗓門大叫一聲:“死人妖——”
“行了、別叫了。”對麵的門被拉開,一名穿著白大褂的俊美男子揉著鬢角頗為無奈地走了出來,用深藍的眸子痛苦地瞅著普通。
“是瑞恩·揚老師吧?我是新來的老師華劍鋒。”詳細閱覽過人事記錄的華劍鋒客氣地和麵前這位金發藍眸、五官略顯陰柔的男士打招呼。他知道瑞恩·揚是美國特種部隊的退伍軍人(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擁有醫學博士學位,是很適合在這裏當校醫的。
瑞恩·揚同樣熱情地回答:“你好。”可當他看到華劍鋒如此文質彬彬,卻和普通那樣超級不安分的學生在一起時,便覺得很不協調。到這兒來任教,對華劍鋒來說一定是場災難。瑞恩·揚眼底流露出對他的深切同情,不過僅僅一閃即過,他還沒忘記現在麵對的一個大麻煩——普通居然是被人抱著來這兒?!瑞恩走上前問:“怎麼了?”
“扭到左腳了。”華劍鋒很快搶答。
扭到腳?這點點傷對普通而言恐怕就像指甲蓋上紮一針——不痛不癢。當然並非真是不痛,隻是她那種豪情萬丈、英勇無敵的個性根本不允許她為這點兒小傷而呼痛。
普通同樣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乖乖隨這位白麵書生來醫務室,可以肯定的是她挺喜歡這位老師的。
瑞恩仔細瞧了瞧傷處,取一塊膏藥為普通貼上後說:“行了,沒什麼,注意別做劇烈運動,尤其是打架。”
“打架?普通這麼乖巧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打架?”華劍鋒一鳴驚人,在場的人聽聞此言差點兒都背過氣去。
瑞恩的手停在半空,深吸一口氣才壓住自己的興奮,默念“不知者不怪,無知的人真幸福”。
普通這位當事人同樣坦然,麵不改色,她哪兒是打架?她深信自己通常隻是行俠仗義,或者偶爾與人進行友誼格鬥而已。
突然,門被無禮地推開,一道紅影衝進屋中。
華劍鋒一看,咦?這不是剛剛提醒他上課的少女?細細觀瞧,才發覺她實在是個美人,腦中掠過一篇篇一首首描寫絕代佳人的詩篇,卻發現找不到貼切的一句用來讚美。
她給人的感覺像火焰一般閃亮耀眼。大大的杏眼中盈滿活力,微高的鼻梁顯示著倔強傲慢的個性,微翹的紅唇豐潤飽滿,誘人遐想,大波浪的紅色挑染黑發更襯托出她野性的魅力,更別提她那曲線分明、火辣辣的魔鬼身材——天啊,他該為人師表,怎麼能這樣看待自己的學生,華劍鋒趕忙收斂心神,隻是心跳的速度卻無法控製。
普通感覺到老師的心跳加速,急忙說:“老師,你累了吧,我很重的……現在腳好多了,你放我下來吧。”
華劍鋒恢複平靜,將她輕輕放下,並細心地扶著她的胳膊,
普通轉視美豔少女,頗有些驚訝地問:“姽嫿,你怎麼跑來了?”
豐姽嫿上下掃視了一番華劍鋒,懶散地說:“有人看你被一個小白臉抱到這兒,我還以為是他開玩笑。”
“‘姽嫿’者,嫻靜美好之少女是也。”華劍鋒喃喃自語,單純地運用所學知識解釋名詞,但在其餘多少了解豐姽嫿脾性的人聽來無疑是最好的譏諷。
豐姽嫿的理解與眾人相同,明亮的黑瞳裏瞬間仿佛有火焰在跳動,帶著冷森森的寒意,她不客氣地說:“你是哪兒冒出來的一根蔥?幹嗎抱著普通?瞧你這一身酸氣還想吃女生豆腐,出門也不噴點兒香水,你就不怕把別人臭死?!”
在場眾人再次為她無與倫比的毒舌而“傾倒”,終於明白為何漂亮如她卻至今還無人問津。
華劍鋒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將鼻子湊到衣袖上聞了聞,一邊篤定地說:“應該不會。第一,我是昨天洗的衣服,今天早上才洗的澡;第二,香水什麼的我從來不用,因為我對大多數香味過敏;第三,普通還不足以讓人產生想占便宜的念頭。”
厲害!佩服!!
如此坦白之人,麵對強大的惡勢力不低頭的人不知是“勇士”還是“蠢才”。接著又聽他意猶未盡地說:“我是你們新開的文學修養課兼英語課老師,鄙人姓華,名劍鋒。”
豐姽嫿第一回被堵得啞口無言,怔忡地呆望著麵帶永不消失的和善笑容,且有著新新人類嚴重缺乏的書卷氣息的男人。他氣質清雅,好像從古代鍾靈毓秀的山水中走來的翰林院學士,和人猿泰山一樣屬於特殊環境下的特殊產物。
算了!隻是個書呆子而已。壓了壓火,豐姽嫿轉問普通:“你怎麼了?”
普通一點也不介意華劍鋒直言不諱自己對異性毫無吸引力這一殘酷的事實,不在乎地拍拍腿道:“扭到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