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飛蛾紅焰(2 / 3)

“才剛在說子岑。我都還沒死,你又在急什麼?”聲音愈發虛弱了,他卻笑了出來。

“公子!”錦心也又氣又急地叫了一聲。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回頭去找她的公主,卻發現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慧嬈隻是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床上的衛涵,沒有表情,也不發一言。

“錦心,你和子岑出去一下。你家公主有話對我說。”衛涵也隻看了慧嬈一眼,但卻是懂得她這個表情的。

看著錦心和子岑走出房間帶上門,慧嬈才忽然無聲地歎口氣,緩緩走到他的床邊。

“你要的畫,畫好了。”他看著慧嬈,一指書桌。

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卻也隻是淡淡的一眼而已,隨即又轉了回來。很久之後,才輕輕地說:“你何苦呢?子岑說,你是畫那幅畫累的;楊太醫也說,你是心血耗損不堪重負了。其實——”又頓了頓,她才接著說,“你不用覺得負疚,非得要為我做點什麼。”

衛涵緩緩閉上了眼,似乎是累了,又像是並不想聽慧嬈的這幾句話。過了很久之後,他才低低地道:“我的感覺果然是對的,你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不錯,我什麼都知道。”她坐下來,替他掖掖被子,“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是你自己故意晚上打開門窗受的風寒讓自己病情惡化;我知道你想要進宮,想要到父皇那裏找東西。所以,你不用覺得你是在利用我。你從來沒有要求過我什麼,是我自己要愛你,是我自己要帶你進‘萬封閣’的。”她臉上仍然是那種淡淡的表情,並不幽冷,隻是淡然。

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懂他懂得比自己以為的都要多得多。

是的,她早就知道,知道他在拿他最後的生命燒成一支燭,為了他的信念和使命,靜靜地綻放著最後的絢爛華美。

他以為沒有人懂得的。可是偏偏,她懂。她像隻蛾兒,忍不住就被那火光吸引了,卻又並不想隨他撲進火裏。她隻是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看著他燃燒,看著他耗盡生命。並沒有阻止他,也知道無法阻止。

隻因為,她愛極了那絢爛;也因為,她是懂他的。

其實,他們都是活得很自我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書寫著隻屬於他們自己的華麗。

“你從我這裏拿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但我也一直在看著你,甚至幫著你耗盡生命。所以,你我兩不相欠。”她握著他的手,這樣說。

衛涵突然胸口一陣氣血翻湧,莫名的劇痛襲了上來。痛,但痛得讓他覺得解脫。

她……果然是懂他的。

這個聰慧的女子,愛著他,卻可以坦然,甚至是欣賞地看著他邁向死亡的腳步。

他一直覺得自己在很卑鄙地利用她,無時無刻不在受著良心的噬咬。但這一刻,他釋然了。

這個女子啊,何其任性,何其聰慧,又何其的……瘋狂。

“好好回想一下,你從來沒有騙過我什麼。”她的拇指劃過他的手背,聲音頓了一下。他張開眼,卻看到她冷冷淡淡的臉上,輕輕地滑下了兩滴眼淚。那眼淚幾乎沒有什麼痕跡地劃過臉頰,像是飄零的花瓣輕輕落在了水麵上,很輕、很美,但片刻間,就是隨水而逝,仿佛從來就未曾存在過。

“你要做的事已經做到了。從現在開始,好好地愛惜自己,好好地做我的駙馬,聽見沒有?”

她定定地看著他,目光閃動如珍珠。忽然間極輕地笑了起來。而那眼淚,也成為了笑容中晶瑩的點綴。

他緩緩撐起身,扶著床柱,傾身吐出那口壓抑已久的血。喘息了半晌,然後才抬手拭幹她臉上的淚,暖暖地笑,“怎麼我今天一直在幫人擦眼淚。別哭,我心裏的慧嬈,一向刁鑽又淡然,是不會為了男人掉眼淚的。”

“可我就是遇到了你這個臭男人。”她用衣袖擦掉他唇邊的血跡,不讓第三滴眼淚落下來,隻是依舊笑。攬住他的肩讓他靠到自己身上,從後麵抱著他的腰,下巴枕到他肩上,“明日是祭神大典,之後有國宴。我們一起去,我跟他說我要你做我的駙馬,好不好?”

“我若說不好,你也會綁了我去吧?就算今晚我斷了氣,明天你大概也會叫人把我的屍首抬上大殿,要你父皇把你嫁給我這個死鬼當妻子的。”他笑,虛弱得有些無力。但是震動的肩膀讓她覺得很安心。至少這一刻,這個男人還活生生地在她懷裏的。

“待會兒把太醫院的太醫全部召來,讓他們商量個法子能讓你明天體體麵麵地去見我父皇,後天體體麵麵地跟我成親。要是你撐不過婚禮丟我的臉,我就去把那群太醫的眉毛胡子頭發通通拔光。”

“明天?後天?”衛涵笑得咳嗽了兩聲,“你好歹也是個公主,這麼急吼吼地嫁人,不怕給人笑嗎?”

“和做你妻子比起來,給人笑不算什麼。有我這麼個願意為你守寡的公主妻子,你前八十世一定都修了不少德。”她輕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我想給你留個印子,好教你投胎之後還能讓我認得。可是……”她歎了口氣,“我舍不得。”

“我知道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嫁不出去了。”他閉上眼,帶著笑往她懷裏靠了靠,“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君活不了幾天了,還能開開心心地勾引調戲他——你果然是皇室裏的怪胎。”

“你現在才知道啊,遲了。”她抱緊他,“如果我不是這種怪胎,你會敢要我嗎?”

“我死了以後,要一直這樣開開心心地過下去,找到下一個你中意的男人,再開開心心地把他綁到你父皇麵前改嫁,好不好?”他終於累了,說到最後,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好。隻要那男人比你俊、比你溫柔、比你懂我。我用搶的也會把他搶回來……”慢慢的,她的聲音也低了下來,輕撫他深蹙的眉和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