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悠悠生死(2 / 3)

如果、如果……我選擇了舍棄我自己,那麼……

他閉著眼抓緊胸口,這個念頭像句咒語一樣解開了內心深處的禁錮,某些東西刹那間洶湧而出,措手不及得幾乎讓他震驚!

原來……他竟然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慧嬈了。

好吧!那就讓感情徹底地釋放一次,讓自己拋開一切真真實實地去擁有一次吧!

“很好,你知道,現在你麵前有幾條路可以走嗎?”

“第一,利用慧嬈,和她成親之後堂堂正正地進宮,你可以找到你要的東西,完成你要完成的事。”

“至於第二,知道現在你們衛氏一族裏是什麼狀況嗎?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踩著別人的枯骨,就拿你自己的命去填、去賭!”

之後想起來的,竟然全都是塵昊的話。

心裏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輕鬆,輕鬆得他想笑。塵昊那個人嘴巴雖然硬,卻沒有他自己以為的那樣無情。如果知道了他現在在做的事,一定會罵他白癡的。在塵昊眼裏,他一直就是個腦子異常的怪物。現在更證明了,他的話完全沒有錯。

其實這個選擇,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也許,這樣做才是最好的。他有了可以任性地去接受慧嬈的理由,也鋪開了走向使命的那條路……

衛涵啊衛涵,原來,你其實真的很幸運……

意識越來越模糊,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了一個奇異的岔路口,每個路口都有柔和而朦朧的光亮,每個路口都有溫柔的聲音在召喚著他。他想跑、想跳、想站起來開心地大笑,卻又隱隱覺得很累。索性懶懶地原地躺下,舒服地伸展開四肢——頭好痛,心口也好痛……

可是,不要緊。痛過就好了。真的,很快就好了……

“……公子?”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子岑的聲音。

“你怎麼靠在床邊睡著了?我昨晚走的時候你明明還好好地睡在床上的啊?”子岑似乎很疑惑,“怎麼窗戶也打開了?”他緩緩睜開的眼被一片模糊的白光刺痛了。想要回答子岑的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好遠好遠的地方,遠到他自己都聽不見。

“公子?”子岑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是說了句什麼,但那聲音卻低啞得根本無法聽清。

“我……”他一手撐著床柱,想要站起來。但隻是身子晃了晃,整個人就完全失去了重量,側身倒了下去。

“公子!”子岑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去扶他,一觸到他的身體立即感覺到一片灸人的火燙,“天哪!天哪!你在發高燒!公子,你究竟怎麼了?怎麼才一晚上就病成這樣了?老天,快點來人幫忙啊!”

隨後有些淩亂的腳步聲,有人奔進奔出,塵昊似乎也來過。但他什麼都聽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等到慧嬈接到消息趕到掃葉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衛涵吃了藥,迷迷糊糊地睡在了軟榻上。

“公子怎麼會說病就病了?”慧嬈皺著眉,握了握軟榻的錦被下衛涵發燙的手心,又試了試他額頭上的溫度。語氣不見得如何嚴厲,但也隱隱有些責怪的意味。

“你早知我有舊疾,發作起來自然是說倒就倒,你責怪他做什麼?”迷迷糊糊聽到這句話,衛涵睜開了眼,倦倦地插了一句。

“身體不舒服就閉著嘴留點精神。你倒還有力氣來管這些。”慧嬈向後伸出手,錦心把包著碎冰的帕子遞到她手上。

“明知道公子的身子不好,平時就該多注意。別非要等到人倒了才來咋咋呼呼。”她一邊把帕子覆上衛涵的額頭,一邊還在數落著子岑,“不然,要你來何用?掌教把你派來的時候沒教過你怎麼侍候人嗎?”

“回公主,是小的不好。小的知錯了。”子岑屈膝跪下,顯得萬分的委屈,“小的知道公子的身子馬虎不得,所以一向特別注意的。前幾次也見過公子發病,可是吃過藥休息一會就會好的。昨晚我親手伺候公子上床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可今早來的時候就發現公子居然暈倒在地上了……”

“好了。”衛涵低低地打斷,“我說了,是我自己身體不好,不關他的事。”一句話說完,像是累了,本來半閉的眼簾緩緩垂了下來。

“好,你是好人,我是惡人。”慧嬈縮回手站起來踱開。看到錦心想跟著她走開,立即又斥道,“不懂事的丫頭。你和子岑兩個人一步也不許離開地守著他。他額上那麼燙,那碎冰很容易就會化的。要是化成水浸濕了頭發、衣枕,豈不是病上加病?”

“是,笨丫頭知道了。”錦心抬頭一笑,把身邊的一大盆窖藏冰塊揀出一塊來放進石臼裏慢慢搗開,一邊吩咐子岑,“你替公子隨時擦著汗和水,我來搗冰換帕子。”

慧嬈走到書桌前,一躍坐了上去,仔細打量著衛涵的氣色,“就你這樣的身子,我要是真要你當我的駙馬,不是過門沒幾天就要守寡了?”語氣平平的,聽不出是在說笑還是真的在擔心。

衛涵似乎是想笑。唇角微動,卻並沒有笑出來。反而是因為發燒而泛起紅暈的臉色漸漸變作驚人的蒼白,額頭上滲出密密的冷汗,一隻露出被角的手痙攣地抓住了軟榻邊沿。

“公子?”子岑看出不對,試著喚了一聲。

衛涵不答話,隻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咬得鮮血迸出,順著唇角往下淌。

“公子!”這回錦心和子岑同時驚叫一聲,都變了臉色。慧嬈也猛地從桌上跳下衝了過來。

“衛涵!”慧嬈急叫一聲,看到他的呼吸越來越艱難,最後緊到極處,突然頓住,然後頭一側就此沒了聲息。

“錦心,馬上叫人傳太醫!”慧嬈終於失了平日的淡定,陡然抬首驚喊。

“公子這病……”老太醫三根手指搭在衛涵的腕脈,撚著胡須眉頭皺成了一團,“難。”

“他剛才突然暈過去是怎麼了?”慧嬈這時候已經恢複了常態,隻是始終握著衛涵的手沒有鬆開。

“是啊。我也看公子發過幾次病,可從來沒有這次這麼嚇人過。”子岑也猶帶餘悸地點頭。

老太醫歎了口氣,“公子的病在血脈中,先天帶來的。之前應該一直有名醫延治,所以一直壓著。隻是最近,突然有極嚴重的風寒侵體,導致病情急速惡化……”

“難道是昨晚?”子岑詫異又震驚地瞪大眼,“可是昨天公子明明還好好的。”

“這……我也說不清。這風寒侵體應該就是最近的事。他病勢本重,這一惡化……唉,這病到了後期發病時不僅會高燒不退,還會劇痛難當,剛才他這就是痛暈過去了。”老太醫搖搖頭,“公子恐怕時日無多了。”

“是嗎?”慧嬈坐在軟榻前,聽到這番話並沒有什麼表情。她用衣袖細細地拭著衛涵額間的汗,動作很輕,眼神也很特別,“我隻知道他身體不好,倒沒想過,他還能活多久的問題。”

“公主——”錦心有點擔心地看著她,輕喚了聲。

“你看著我幹什麼?”慧嬈把衛涵的手放回被子下,整整衣襟緩緩站起來,“太醫開好方子你馬上去煎藥,不許讓別人經手,你心細些,親手弄好端過來。”

“是。”錦心垂首應道。

又看了看榻上的衛涵,慧嬈才轉身慢慢走到他的書桌前,一件一件翻揀著他書桌上的東西。

上麵有三兩本書,擺在當中那本《楚辭》還以一片樹葉當書簽卡在“九思·疾世”那一章。旁邊有一方石硯,石硯右邊的筆架上還掛著幾支筆。

靠近窗台的地方放著一個白瓷的筆洗,樣式簡潔,但玲瓏可愛。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拿起來把玩,卻冷不防從裏麵灑出些水來,滴在了她的衣襟上。

她有點詫異地往筆洗裏麵看了看,發現底下還盛著極少的一點水。

“子岑,你該打。連筆洗裏的水都沒倒幹淨,灑了我一身。”她抖抖衣襟罵道,“啊?”子岑莫名其妙,“怎麼會呢?公子每次畫完了畫我都是洗淨了才放回去的,怎麼會還有水呢?再說,公子也有六七日沒畫過畫了,就算裏麵有殘水也該幹了啊。”

“是嗎?”慧嬈有些疑惑地皺皺眉,“那大概是……”她放下筆洗,看了看筆洗的放置位置,“下雨的時候從打開的窗戶裏飄進來的雨水吧……”她伸指去摸了摸靠近窗邊的書本。果然,近窗口的一半稍稍有些卷曲起皺,那是濕了以後又被太陽曬幹造成的。

她說這句話的聲音不大,所以子岑和錦心都沒有聽到。但話剛說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就這樣怔在那裏。半晌之後,才緩緩轉過身,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昏迷中的衛涵。

“你……”唇齒微動,不知道她想要說什麼,也不知道她想要對誰說。但突然,她眼裏的光又黯淡下來,沒有再說下去,“算了……”她重新轉過身,看著窗外的如火如荼的紅葉,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毫無意外地,皇上召見。

慧嬈的直接反應就是要出麵替衛涵擋掉,即便是抗旨也無所謂。但衛涵隻是笑笑,叫來子岑梳洗更衣,安撫似的拍了拍慧嬈的手就徑直進宮去了。

她知道他的燒還沒有退,身體也很虛弱。她不該放他去的,最起碼也應該跟他一起去。可是……她卻似乎從來沒有拂逆過這個男人的任何要求。從來沒有。

慧嬈倚在前廳的門邊,有點出神地望著大門的方向,就這樣站了很久很久——她在等他回來。

振軒殿內,年邁的帝王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看著台階下靜立的白衣年輕人。

兩個之間隔著的,不隻是幾層擦拭得光可鑒人的台階,還有一重輕薄的黃紗垂幔。

這是當今皇上一直以來的一個習慣——他喜歡隔著一重紗簾,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觀察著他的臣子、妃嬪、甚至是兒女們一舉一動;而台下的人,卻無法看清他的任何表情。

但他卻從沒想過,當台階下的人因為黃幔的遮攔看不清他的時候,他可能也會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沒有真正地認清他們。

殿內異常的寂靜,除了衛涵偶爾發出的幾聲輕咳之外,幾乎聽不到其他任何的聲音。

莫約一炷香之後,皇上終於從龍椅上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撩開紗簾看著下麵的人,“你麵前的錦盒裏有一顆藥丸,你先吃下去。”

衛涵緩緩抬起眼,刻意調暗過的燈光在他臉上勾勒出半明半暗的輪廓,有種讓人窒息的奇異俊美。他不動,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台階上那個坐擁天下的人,那眼神極幽深,也極寧靜。

“怎麼?我說的話,你沒有聽清嗎?”皇上負著雙手,緩緩走下台階,又問了一遍。

“我聽清了。可是,我不想吃。”衛涵不疾不徐地回答。

“哦?”皇上意外地皺了皺眉,像是在琢磨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你不想吃?是誰……告訴了你什麼,還是你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