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宵冷雨葬名花。探微靈柩停於雙林禪院,容若帶矜玉住進去,伴她一年。師徒二人一個痛失所愛,一個喪母亡弟,如冬夜偎依互相取暖,僅有的安慰便是對方了。
同年,北靜王薨,諡號為“靖”,世子水溶回京承爵。不久納沙棠為侍妾,號“淩華夫人”。
這年,林矜玉開始培養自己勢力,在京城開起酒樓“蜀江水碧蜀山青”和綢緞莊“花滿蹊”,買屋置地,參與粵海將軍家的遠洋生意,幾年間漸成氣候。容若看著小徒成長,既欣慰又感傷。
真正意識到矜玉長大,是在她十三歲的一天。容若發覺她臉色極為蒼白,因止住與項思虞過招的她,問:“哪裏不舒服?”矜玉初時尚不覺得,待反應過來,頓覺腹中絞痛,聯想到這一兩年飛速抽條的身量,她知道自己長大了,蹲在地下艱難道:“師父,是天葵……”容若玉樣溫潤的臉染上微紅,著項思虞尋宋夕拾去暗香浮。他欲抱起矜玉,卻猛然發現從前日日抱在懷裏的嬌小孩子已然快與自己肩膀等高,顯出初生柳條一般細韌挺拔的腰身。
容若將她打橫抱起,柔聲安慰道:“玉兒莫怕,女孩兒家長大了都會有這一遭,日後好好調養,便不痛了……”低頭見她明淨的麵容還帶著憨稚如嬰兒的肥嫩,精致的五官卻已日漸長開,她從父母那裏繼承來好模樣,日後定是美人無疑。而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漸漸不止當她是承歡膝下的徒兒了?
驀然意識到自己竟對她生出綺念,容若渾身一僵,對自己生出幾許厭惡——明明,說好了隻愛探微一個的。快步走回暗香浮,將她放在螺鈿拔步床上,對候著的宋夕拾點點頭,便轉出了房間。宋夕拾一廂診脈,一廂心中暗笑:這孩子終是長大了,卻不知他師徒二人何時捅破那層窗戶紙?跟著前來的索旖在旁問:“師父,十四師姐無礙麼?”宋夕拾笑笑:“能有什麼事?”卻一皺眉,又細細診了一回脈,方道:“無礙的。”因道,“留下陪你師姐說說話,莫讓她著涼就好。”
容若見宋夕拾出來,急問:“有什麼問題?”宋夕拾歎道:“你可知道小十四幼年時身體極弱?”容若點頭,當是她弱症複發,倒不是很擔憂——身子弱便弱些,便是養玉兒一輩子也無妨。卻聽宋夕拾赧然道:“當年我師父為了替她續命,用了無數烈性藥物為她伐毛洗髓易筋,之後她身體雖好,還百毒不侵,卻留下了一樣後遺症……前幾年不顯,師父不曾留意,我也是到今日才發現。”容若臉色劇變,“快說!”
宋夕拾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師父當年也是好心,誰想到竟會留下這等要命的隱患。他看著這師徒倆日漸情濃,可如今小十四那孩子有了這樣的缺憾,卻叫她如何自處?“她日後……子嗣艱難……”“啊!”索旖輕輕叫了一聲,兩個大人突然省得,兩個好奇又調皮的女孩子竟躲在窗下偷聽。容若大步走到窗下,握住矜玉手叫道:“玉兒!”卻見林矜玉淒然笑道:“師父,玉兒無事。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會威脅到海亮了吧,這樣你就會更容易接受我了吧?
變化悄然發生,容若依然疼愛林矜玉,卻再也不會抱她。到她十五歲及笄後,甚至摒棄了任何身體的觸碰。眼見她傷情,容若痛在心底——他實是不能確定,若接觸更多,他能忍住對她的愛意。於是狼狽逃離。
林矜玉葵水初潮的次年秋天,林如海歿於揚州巡鹽禦史任上。這一次她平靜地派人回揚州接手了林家大部分產業,容若問她為何不現身,就此留下妹妹,她道:“我現在,還是力量不足啊……”不是武力,是勢力。她已獲得大荒山各支脈承認,為下一任紅樓樓主;她擁有了一大批產業,還有自小培養忠於她的婢女家臣。可這些都還不夠,時間太短,她的影響力還來不及到達朝堂,無法名正言順地與外家抗衡。既然如此……容若垂下眼,目光深邃,心中已有了定計。
同年夏天,寧國府宗媳秦可卿身死,十二歲的賈寶玉路謁二十歲的北靜王水溶;賈府入宮為女官多年的大姑娘賈元春封賢德妃,加封鳳藻宮尚書,定於次年元宵省親。秋季林如海歿後,冬天孑然一身的林黛玉隨賈璉回京,賈璉從林家帶回的三十萬銀兩全部用於修建省親別墅。年末容若娶繼妻官氏,林矜玉再次隨他入京,倔強地拒絕入住相府,容若無奈,將她托付與水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