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原名鸚哥,乃是賈母房中一名二等丫鬟,因黛玉身邊人少,方給了黛玉,那幾年黛玉日常起居皆是她一手打理,王嬤嬤與雪雁倒退了一射之地。黛玉對她極是信任,矜玉卻不大待見她。黛玉懂事後,自也知這丫頭心思不純,不過念著舊日情分,不肯多令她難堪。她如今不顧黛玉聲譽,做出醜事,大大傷了黛玉心。她被汐諳看管在臥房內,便知事發,雖是自己有意傳開,但思及大小姐手段,不由驚懼不已。見黛玉來了,到底存了幾分僥幸,哭道:“姑娘救我!”黛玉退後一步,不肯叫她沾身,汐諳、舞涵忙攔住她,防她走投無路反傷人。黛玉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林家故意害你麼?”紫鵑哀叫一聲:“姑娘,姑娘救我啊!我一心為了姑娘,都是大小姐啊,都是她要攔著姑娘同寶玉的婚事!”她本是聰明人,如今驚慌之下,卻說出這樣蠢話來,黛玉不由怒火攻心,道:“我拿你當姐妹,你卻拿我當墊腳石,這樣的心,我不敢要!如今便送你回外祖母家去,你要做寶玉的姨娘,便去!”說罷轉身回房,再不看她一眼。紫鵑呆住,又是痛悔,又是竊喜,竟不知如何是好。
然林矜玉豈是肯善罷甘休的人?當初峨眉李嬋娟不過一箭波及黛玉,便被她重傷,境界再無法提升,前途盡毀。而今紫鵑一再觸她逆鱗,若能全身而退,她林矜玉便枉自為人!那些陰毒手法,她隻是不願用,並非不懂。暴怒之下,命人灌了藥給紫鵑,次日便一輛輕車送她回了賈府,同帶去的,還有她一封書信。
賈母命鴛鴦取來水晶眼鏡,展閱書信,又是怒又是歎:當初送鸚哥那丫頭去外孫女身邊,是打著讓兩個玉兒多多親近的主意,誰知這丫頭眼空心大,倒生了那樣心思。若是兩個玉兒親上加親,倒也不是不能容她。隻如今黛玉要做了長安侯雨家的媳婦,這等緊要關頭鬧出這事來,不論是為黛玉計,還是為賈家計,這丫頭都不能留了!方要有所決斷,瞥見一行字,心頭便是一跳。若無其事地將信收在妝匣裏,賈母取下眼鏡,對鴛鴦道:“拿著我的帖子,請太醫院王太醫來。”鴛鴦情知不對,也不敢多問,答應一聲去了。
紫鵑被引入賈母後罩房,見賈母素日慈祥的臉上殊無笑意,便是一陣忐忑。然此時已沒了退路,便狠下心來,狠狠磕頭到地上:“求老太太慈悲!”“起來吧。”賈母淡淡開口。紫鵑愕然,“還杵在那裏做什麼?你不嫌硌得慌,我還怕人家不說我老不休的苛待小丫頭!”紫鵑忙在鴛鴦攙扶下站起身來侍立一旁。
一時太醫院供奉王旭來了,鴛鴦拿了個小錦墩放在簾幔後,紫鵑微微一福身,鴛鴦向一側避開她的禮——既然老太太請了太醫來,那紫鵑的禮已不是自己能受得起的了。紫鵑這才坐下,將手伸出簾外,又有婆子覆上一方絲帕。隔簾診過脈,王旭摸著下頷幾縷美須道:“大喜大喜!這位奶奶脈滑如走珠,當是喜脈,不過時日尚淺,日常勿太操勞為要。恭喜老太太呀!”見賈母臉色陰沉,怔了一怔,知勳貴豪門中多有齷齪隱私,便不再多言,開了一劑保胎藥便道告辭。
賈母頹然坐下,一個丫鬟不算什麼,她腹中胎兒卻是大事。良久,歎口氣道:“鴛鴦,送紫鵑去怡紅院,讓她伺候寶玉,與襲人等例,隻別勞累到。”待日後生下孩子,再扶她做姨娘不遲。鴛鴦暗歎,素日隻當紫鵑是個難得的聰明人,誰知竟這樣糊塗!襲人的例是從王夫人例上過的,但紫鵑這裏,老太太不發話,便是走官中的帳——她又沒有個名分,家裏那些管家大娘哪個是好相與的?這一來,紫鵑裏外不是人,生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糊塗啊……
賈寶玉見是紫鵑回來,也不曾多想,隻拉著她手喜道:“好姐姐,你既回來,想必林妹妹也快回來,咱們就能天天一處了!”林黛玉被賜婚給長安侯之事,全賈府都知道,自上到下一眾女兒皆豔羨黛玉好命,隻是瞞著賈寶玉一個。紫鵑尚在懵懵懂懂,勉強一笑,也不答話。
襲人恨得牙癢癢,她與賈寶玉早有肌膚之親,卻一直未有孕,以致連個姨娘也不曾掙上。好在這也讓她得了王夫人青眼。隻如今去了個晴雯,卻來了個紫鵑,要知這一位是林妹妹身邊的人,愛屋及烏,天知道賈寶玉將她當成一塊寶!何況,這小蹄子竟也同寶玉做成好事,還有了身孕,一旦生下庶長子,就是日後二奶奶進門,也動她不得!好容易壓下嫉恨,襲人勉強笑著安頓了紫鵑。好在紫鵑今日大驚大喜,賈寶玉想著林妹妹就快回家來,三個人各懷鬼胎,倒也不曾覺出對方不對勁,暫時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