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夾層悶熱難以忍受,鼻端還充斥著馬糞味,寧西錦的冷汗濕了一層又一層衣衫,心裏後悔起當初的輕率與輕信,她隻是沒想到,寧筱庭竟然連蘇蘭衣也可以拿來當做誘餌。
她在心裏默默計算著時間,靈安寺離京城不過三十裏,馬車隻要半個時辰便能進城,而辛雲川此時應該收兵了,從發現她不見再到追蹤,不知能否趕得上救她。
她一會兒覺得辛雲川是追不上了,一會兒又想起蠻族彪悍的駿馬,覺得以那樣的馬力,追上中原瘦弱的馬匹也並不難。這樣反複的念頭,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她將耳朵貼在板壁上,想聽一聽外頭的動靜,然而車軲轆轉動的嘈雜聲掩蓋了一切其他的聲音,隻有車轍碾在青石路上的吱嘎聲,仿佛沒有盡頭。
黑暗中無法計時,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寧西錦昏昏沉沉中隻覺得馬車似乎是停了,而後出現了一線光亮,有人打開夾層的門,極其粗暴地將她拖了出來。
她狼狽地跌倒在地上,因為猛然的光線刺激而睜不開眼睛,抬手遮住額頭,片刻後才慢慢地睜開,入目所及,是一方金黃色的衣角,其上一條金龍張牙舞爪,金絲銀線在陽光下熠熠閃爍。
她心裏一沉,知道完了。辛雲川沒有追上她,她被帶進京城了。她慢吞吞地自地上翻身爬起,而後跪下:“吾皇……萬歲。”
她麵前的是皇位岌岌可危的天子,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朕,當不起你這個稱呼。朕,馬上就不是君王了。”他說著,忽然憤憤一甩袖,寬大的袖子帶著一片淩厲的風刮到了寧西錦臉上:“寧西錦!朕自認待你不錯,因為蘇蘭衣而對你多加關照,可你竟然拿朕賜你的令牌起事!你竟敢!”
他龍顏大怒,而寧西錦隻能無言以對。她從來就不是心懷天下的人,何況這天下本就是毀在天子自己手裏的。
天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略略平複了心緒,進而轉向寧筱庭:“辛苦愛卿了。接下去還煩請愛卿往叛軍處再走一遭,將朕的旨意,傳達給辛雲川。”
寧筱庭彎了彎腰:“臣遵旨。”他又轉向寧西錦:“寧西錦,你叛國投敵,引蠻子入京,聖上寬宏大量不予追究,我寧家更該將功贖罪替聖上分憂解難。這段時間,你便回寧府閉門思過,待大局已定,自有你謝罪的一天。”他頓了一頓,又強調:“這次不要想著逃跑,好好反省你所作的孽罷!”
他說完便上了馬,留下之前那些大漢將寧西錦捆綁至相府。
相府與從前一般並無兩樣,外頭縱使再人心惶惶,相府裏依舊是一派太平。寧西錦倒還有閑情欣賞府裏的景致,那些寧夢衣精心侍弄的花草長得正盛,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然而這樣繁華的景致放在國難當頭的下,卻不免透露出一些頹廢的荒涼。
她回了自己的房間,身後的門立即落鎖,她試著往窗外一看,立即有守衛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小姐,請莫為難屬下。”
一個人捱時間最是無聊,因此當寧夢衣來訪時,寧西錦倒出乎意料地有些高興,還翻出了蒙塵的茶杯替她倒了一杯水:“喝茶。”
寧夢衣沉默無語地看著那杯茶,緩緩將其推了回去:“你回來做什麼?”
她亦成熟了許多,不再像從前那個刁蠻小姐一般囂張跋扈,然而眼角眉梢依舊是掩飾也掩飾不住的敵視。
寧西錦有些無奈:“我是被捉來的。”
寧夢衣嗤的笑了一聲:“你這個叛賊,丟盡了我們寧家的臉!我想不通爹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你,沒有你,我們寧家也不會倒!我知道的,聖上他做不成皇帝了,大興皇朝要改朝換代了,新的皇帝是段華熹,等他坐了龍椅,我就是他的皇後!我們寧家還是可以榮耀下去!而你能幹什麼?”
她有些歇斯底裏,寧西錦的歸來讓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寧西錦離家的那一夜,那樣的決絕那樣的果敢,將她的懦弱與無能襯托得如此可悲。
寧西錦搖搖頭:“這麼些日子我以為你有所長進了,原來是我高估你了。”她有些憐憫地看著寧夢衣:“我和你不一樣。我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而你即使做了皇後,也不過是得了一個虛名。我祝願你享無邊榮耀,空虛而寂寞的榮耀。”
一語成讖。
這段惡毒的詛咒如同噩夢,在以後的很多年,纏著寧夢衣,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