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西錦尚無準備好以何種表情與何種姿態去麵對寧筱庭,後者卻已然站在了她麵前:“寧西錦。”
連名帶姓的稱呼喻示了他們之間的隔閡與越來越深的鴻溝。
寧西錦有些慌張地搓了搓手:“爹。”
寧筱庭冷笑:“受不起。想來日後待起義軍攻下京城,我這個前朝舊臣還要依仗你這位建立新皇朝的大功臣。我們寧家還得靠你救命罷。”
寧西錦對他的冷嘲熱諷無言以對,所謂話不投機,真是半句也嫌多。
寧筱庭亦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歎道:“罷了。你我父女不同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這個情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今日來見你,不是想來和你爭吵的。隻是有一事須得告訴你知道。你母親的靈位在你離京不久後搬進了靈安寺,我請寺裏的住持替她超度,在她靈牌前點了長生燈,每逢冬至清明,自有寺內的沙彌替她誦祝禱告。當年你母親走時,我未能去送一程,今生今世都負她良多,這樣做縱不能抵去過去所造罪業,但總歸也是我一番心意。你來京兩年,也就兩年未曾祭拜過你母親,此番趁京城尚未變天,隨我去靈安寺拜一拜你母親罷。”
寧西錦看著寧筱庭,這個負心的男人如今滿臉歉疚誠懇,連日來的奔波與國難當頭的窘況令他疲憊不堪,他向來注重儀容保養,此時鬢邊卻多了幾縷飄蕭的白發,到底是老了。
寧西錦沒有告訴他,陳行關破後她曾去過落腳山祭拜蘇蘭衣,隻是這幾年來兵荒馬亂,她的墳又無人祭掃,墳頭上的荒草都長到了半人高,而那片地也成了一片亂葬崗,四處是荒塚,蘇蘭衣的墳早湮沒在其中,找不到了。
寧筱庭還在等她的回答,寧西錦想了想,靈安寺離此處並不遠,這個時間,辛雲川應該在營後練兵,她來回一趟的時間恰能趕上辛雲川收兵,或許還能帶些靈安寺的素齋予他嚐一嚐。
於是她便應了下來:“好吧。你等我收拾些東西。”
“不用了,香燭冥紙,我都特意齊備了。你這就跟著我走吧。”
這樣熱切的寧筱庭讓寧西錦無端端滋生了一種不好的感覺,然而她卻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她帶著這心緒翻身上馬,終於忍不住往後一看,隻見練兵的營地上覆蓋了黑壓壓的一片鐵甲,辛雲川的銀甲隻在其中倏忽閃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不見。
她回過頭來:“走吧。盡早趕回來罷。”
靈安寺離此處並不遠,父女兩個一路上沉默寡言,縱馬到了寺前,有小沙彌上來牽住他們的韁繩:“施主,寺內不得縱馬,請下馬。”
寺內的住持早迎了出來,將他們引向一條小徑:“女施主的靈位安置在後殿,施主請隨我這邊來。”
寧西錦一路走去,隻覺得心中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起來,然而環顧四周,卻又是花木扶疏曲徑通幽,一派安寧平和,她正四顧,前方的住持忽然停了下來:“施主,到了。”
寧西錦在沉思中被猛然打斷,心裏一驚,抬起頭,眼前並不是什麼後殿,而是一處僻靜的竹林。
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抬腳正欲走,前麵竹林裏慢悠悠地轉出了一個人影:“西錦。”
一別已經年,那人的身形拔高了不少,從前寧西錦笑他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今日這孩子終於長成了少年。
陸仲之也在以審慎的眼光打量寧西錦,道:“你難看了許多啊,又黑又瘦,辛雲川是沒有給你吃東西麼?”
寧西錦沒有搭理他的挑釁,沉著地問:“把我騙到這裏來,是想拿我威脅辛雲川?”
“我當初就說過,寧相的兩個女兒,大女兒的心機城府遠遠超過小女兒,果然如此。”這話卻不是對寧西錦說的,陸仲之轉向寧筱庭,讚歎道。
彼此已然撕破了臉麵,就無需再維持那溫情脈脈的假象,陸仲之拍了拍手,立刻從竹林裏躍出幾名大漢:“請寧小姐回京城。”
他說是請,倒也確實客氣,並沒有對寧西錦動粗,隻是道:“寧西錦,我們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將你帶回京城,雲川哥的追蹤術我知道,我自認敵不過他,所以這一路要委屈你了。”
他話音剛落,寧西錦已被捆住了手腳,扔進了候在一旁的馬車裏。那馬車顯然是特意設計過的,車輪與底板間隔了一個夾層,剛好能容納一人。寧西錦便是被扔在這裏頭的,她隻隱約聽到寧筱庭與陸仲之的對話,像是在商討進京的路線,然後感覺到車身一顫,車輪便開始緩緩地轉動起來,一路顛簸著朝未知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