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走上前,彎下探了探那大娘的鼻息,然後伸手往她背後猛地一拍。
原本雙目緊閉的大娘終於輕輕地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
“還是你厲害——”我頓時鬆了口氣。
“我——我這是在哪裏?”那位大娘顯然還沒從迷茫的狀態中恢複過來,她奇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李玄霸,伸手輕撫上額際。
“大娘,你剛才昏倒啦!現在感覺怎麼樣?”我小心地扶著她起來。
“我昏倒了?是你們救了我嗎?”大娘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直握著我的手,“姑娘,真是謝謝你了。”
“我可沒做什麼,是那個家夥救了你。”我朝李玄霸看了眼,就見他正斜靠著樹背,微合雙眸,眉宇間一片倦意。
“那位公子怎麼啦?”大娘也看出了李玄霸的不妥,不禁擔憂地問。
“他有些不太舒服。”
“奇怪,他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那嘀咕聲雖小,但我還是聽見了,可能她曾看見過城裏貼的告示,我連忙轉移話題:“大娘,你住哪裏,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那位公子不舒服就不要麻煩了,大娘隻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會沒事的。人老啦,就是一身毛病。”大娘慈愛地輕拍了拍我的手,“我叫陳善意,姑娘若不嫌棄,就叫我陳媽吧!”
“嗯,陳媽。我叫蕭瀟。他——”我頓了頓,揚起笑臉,“他叫蕭靖。”我還是很喜歡玄霸在折 城時所用的這個化名。李玄霸見我報出這個名字,睜開了眼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後再度合上。
“你們是兄妹吧?”陳善意仔細打量了我們一眼,然後搖了搖頭,“不對,你們一點也不像。”
我暗暗吐舌,“不是兄妹啦。”
“哦——”陳善意露出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眼底卻略略染上了一絲曖昧,“那看來你們就是夫妻了。兩個竟都姓蕭,真是巧啊!也是緣分。”
我的臉竟莫名紅了起來。
陳善意嗬嗬直笑,“蕭姑娘,謝謝你和你家相公救了我。對了,我看你們不像是這裏的人,現在住在哪裏?改日我好登門拜謝。”
“不用這麼麻煩啦!”我老早就對這個善良慈祥的陳大娘起了好感,“我們隻是路過太原,過幾天就要走了。”
“哦,那你們在哪歇腳?”
我搖了搖頭,“一時間還沒找到住的地方。”
“不如住我家去吧!”陳善意看了看一直靠著樹背默不做聲的李玄霸,“你家相公又不舒服,我家裏醫藥齊全,剛好可以給你家相公看看——”
“還是不用了。”
我怕給這個大娘惹下麻煩,正想拒絕,卻聽陳善意又道:“蕭姑娘,你就不用跟我客氣了——”
陳善意顯然是個熱情好客的人,她死抓著我的手不放,硬是要我們跟她回家。
我想了想,覺得玄霸這副樣子還是不太適合露宿野外,也不管他會不會反對,便私下接受了。
一路上李玄霸雖然沒有說話。他應該是生氣了吧?氣我自作主張,說不定還會累及無辜。但我也是一片好心,實在不想看他再無故受罪。
這幾年這家夥可能真變了很多,但唯一沒有變得就是那副倔脾氣了。
我正尋思著怎麼讓那家夥高興起來,耳畔忽聽陳善意高興地道:“蕭姑娘,蕭公子,到了。”
“陳媽,你就別蕭姑娘蕭姑娘地叫啦,就叫我瀟瀟吧!”我邊說邊抬起了頭。
麵前是一座占地寬廣的宅院,雕梁畫棟,一片富麗堂皇。沒想到這個陳善意大娘穿著雖然樸素,竟是這麼有錢啊!
我正自感歎,抬眼間卻看見了門前的額扁——
齊王府。
驚訝萬分地看了那三個金光燦燦的大字很久很久,我才回頭看了眼李玄霸。
他依舊麵無表情,眼中甚至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也不見絲毫驚詫。
別告訴我,這家夥早就知道會來齊王府了啊?
雖然很震驚自己就這樣被帶到了齊王府,但令我更為吃驚的是,陳善意竟然是齊王李元吉的奶娘。
一切,就像是早已注定了。
直至被陳善意安排住下,我都沒有完全回過神。反而是李玄霸,他還是那一副處之泰然的神情,一到房間便坐靠在床沿邊閉目休息。
這家夥越來越會喜怒不形於色這一套了。
我氣悶地走到床邊,在他身旁坐了上下來,劈頭就問:“你早知道陳大娘的身份,對不對?”
李玄霸緩緩睜開了眼眸,那一瞬間似乎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中,“很多年以前,曾經見過一麵。元吉很小的時候就是由她帶養的。”
據說竇氏不喜歡這個小兒子,因為竇氏原本就貌美,而李淵更是人中龍鳳,幾個兒子中,無論是李建成、李世民還是李玄霸都繼承了他們的好相貌,各個都是豐神俊朗,風姿颯爽,唯有李元吉出生的時候,臉上竟帶了一塊醜陋的烏黑胎記。所以竇氏向來不怎麼親近這個小兒子,而李元吉也許就是因為從小不得父母寵愛,才會養成現在這副執拗暴戾的性格吧?
心底隱隱對李元吉生了憐憫之心,回過神的時候,卻見李玄霸竟然也在發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什麼事?
從這個角度看他的側臉,真像是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該怎麼形容他呢?說他是個冷酷的男人吧,可有時偏偏會露出孩子氣的任性神情;說他是個深沉內斂的男人吧,但有時卻又極其敏感,話一出口就會刺死人不償命。
不過,現在這個男人真正安靜出神的時候,卻真的讓人很想撲過去咬一口啊!
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我不由緊抿住唇,但還是沒能忍住,連忙用手掩住了嘴,瞪圓了眼。
李玄霸被我驚醒,轉過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你奇奇怪怪地在做什麼?”
“沒什麼。”我目光四處遊移起來,如果讓他知道我心中的想法,不知道這家夥會怎麼想啊?
李玄霸雙眉一蹙,也沒搭理我,而是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裏?”
這家夥也大膽了吧?雖然我們是齊王奶娘的客人,一般人遇到我們都要給幾分薄麵,但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就不怕遇到李元吉嗎?
“你不覺得外麵很吵嗎?”他微蹙的眉峰又深了幾分,似乎在不滿我的遲鈍。
我愣了一下,這才聽到外麵傳來了陣陣嘈雜的喧鬧聲。
啊,我剛才還真沒聽到啊!一味沉浸在欣賞美男的心情中了。
臉上莫名一紅,我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越過李玄霸,一把打開了房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我這才叫真正的欲蓋彌彰。
也不管身後的李玄霸此時是怎樣一副表情了,我也不好意思現在看他。但很快,我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房間的對麵是一個占地寬廣的校場,此刻那裏正亂哄哄的一片,好像有什麼人被人用擔架抬了出來,渾是是血。看穿著像是齊王府的家院護衛。
“快,快抬下去——找李大夫——動作快點——”
一名身著錦服的中年男人正滿頭大汗地指揮著,看樣子像是管家之類的。
那個躺在擔架上的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擔架所經之處,鮮血也一路滴過去,我不禁皺起了雙眉。
而一直跟在擔架旁邊的,還有一個老大娘,衣發散亂,正哭得聲嘶力竭,悲痛欲絕。
“明山,你怎麼樣啊?明山,你別嚇娘——”
擔架漸漸抬遠了,那哭成淚人的老大娘也踉踉蹌蹌地跟隨而去,隻是風中還偶爾傳來一兩聲悲痛的哭喊聲。
原本圍觀的人潮也開始散去了,很多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歎息同情之色,也有很多人在搖頭,小聲地互相交談著。
“剛才那一槍穿心,明山怕是活不了了吧?王爺可真狠——”
“小聲些,你不想活了嗎?”
另一個人急忙捂住了剛才那個人的嘴巴,然後往四下裏張望了下,這才放下一顆心。
“進齊王府當護衛就要有這個心理準備。誰讓齊王喜歡玩這種血腥的遊戲——”
“哎,就可憐明山他娘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我聽著聽著,一顆心都已經完全涼了下去。
剛才那個叫明山的護衛竟是被李元吉給刺傷的嗎?什麼又叫齊王喜歡玩這種血腥的遊戲?
我不禁轉頭看了眼李玄霸。他正微垂著眼簾,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隻是臉色蒼白得可怕。
“玄——”我剛要開口,就見他忽然掩唇輕咳了兩聲。
“玄霸,你怎麼了?”我緊張地打量著他。
“沒事。”他輕搖了搖頭。
我不信,連忙抓過他的右手。右手掌上的烏黑已經減退了許多,基本上已經恢複了原來的膚色,氣色卻一直沒有恢複。雖然剛才一到齊王府,我就拜托陳媽按他所開的方子抓了藥,也煎了給他喝了,但我總覺得他肯定在瞞著我什麼。
“真的沒事?你可不要瞞我?”我懷疑地看著他。
“我沒瞞你什麼。”他抬起那雙琉璃似的眼眸,直視著我。
我深深望進他的眼裏,想看出些什麼蹊蹺,但最終什麼也沒能看出來。
“你先呆在房裏。”他忽然抽開了我的手。
“你想去幹什麼?”我再度抓住他的衣袖。
“查探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淡淡地回答。
“我也要去。”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絕了我。
“不讓我去,我也別想去。”我死死抓著他的袖子,“如果你非要甩開我,你前腳走,我後腳也可以跟上,到時我隻有一個人,也許會碰上什麼我無法解決的危險也說不定——”
“走吧!”他輕輕歎了口氣,還是妥協了。
我得意地一揚眉。
想甩開我一個人獨自麵對危險嗎?連窗都沒有,更何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