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蟾魄爭明媚,雪態花陰半有無。
初起帶羞呼伴拭,乍行含笑情人扶。
淋漓快入芙蓉帳,枕上低聲唱鷓鴣。
翠翹道:“盛揚之下,難負美名。承君過愛,急欲一和。偶忽動塵外之想,筆為鄉思所閣,姑俟他日。”束生驚道:“然則卿非秀媽女乎?”翠翹道:“郎君無問此斷腸事,一時不能罄談。且去睡覺,慢慢對你講來。”完罷,淚如雨下。束生聽了,愈加驚訝,定要問他起根發腳。翠翹道:“妾乃瓶花,公乃浪蝶。東皇固自有主,一枝聊供采玩足矣,公何索之深也?”束生道:“我實欲娶子,故諄諄致問。”
翠翹道:“娶妾難,從良不易,何敢輕口也?你今在平康隊裏,見我倜儻風流,綽約多姿,故十分錯愛。若一到你家中,這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用他不著。洗清鉛粉,作良家行徑,你就未必如此愛我了。況我嫁了你定要跟你回家,單單隻靠著你一個。父母念頭也靠著你,親戚念頭靠著你,連一行一止俱靠著你。你乃青年士子,令正乃侯門小姐。兩下青春,極稱和美,添了我一個便有許多說話,千萬議論。好端端的夫婦,為我一人攪得參商反目,其罪盡在我矣。況郎之權力果能庇我,我雖間了你們夫婦的恩愛,也還討得安身;若靠著個女平章,輕則鞭捶,重則斷送。
我馬翹求脫火坑,又受患難,倒不如在此苟延性命。有朝孽滿障消,少不得還我個收場結局。我與你逢場作戲,露水夫妻,可聚可散,你不十分深求我,我亦不十分厚責你。平平淡淡,盡有鏡花水月光景。難道你講要娶我,我倒講不嫁你?實是此事,退樁至難至重,不可輕易的。”
束生長歎道:“卿言至此,事始慮終,深覺有理。但我討你之念已起,雖有擺脫之心,終不止已。發之願,若不能娶馬翹以遂此心,非丈夫也。”翠翹微笑道:
“郎君太認真了。”束生道:“事到其間,安得不認真?你若不嫁我,我就死在你身上。”翠翹道:“嫁亦不難,但恐嫁後不如今日耳。”束生便發誓道:“若束守娶了馬翹,後日變心不似今日者,天不覆,地不載。”翠翹道:“郎君勿發誓,要我嫁,須是要依得我一件事。”束生道:“說來!莫說一件,十件也依你。”翠翹道:“我少不的要嫁的,你乃風流士子,博學才人。嫁了恁的一個丈夫,也不虧了我。但我是受人牢籠怕了,我卻不跟你回無錫去,隻在你店中居住便使得。”束生道:“我原不打點帶你回南。我各居半截,兩邊分住,討你正是此意。難道帶你回去,看內子們嘴臉?婦人家,眼不見也罷了,見時未免有些氣蠱。我如今娶了你,也不就帶你到店中,有的是空屋,且安居住下,等家父回店,說個明白,然後到店中住不遲。”翠翹道:“君說倒容易,隻怕能說不能行。”束生道:“隻要卿肯嫁我,漢家自有製度。家父極是愛我,縱然有話,不過說兩句便罷了,有甚大事。”
翠翹道:“你莫看得我此身輕易了。我既嫁了你,出了馬家門,雖刀斬斧砍,鼎烹鋸解,死也死在你家裏,是決不吃回頭草的。不要令尊來不要我了,又打發我回馬家。今日替你講明,做得做不得,切莫強做。不要害得我翠翹出乖露醜。”束生道:
“翹娘不必深慮,決不至此。”翠翹道:“但願不應我話,便是妙境。”束生大喜道:“說過你嫁我了?”翠翹道:“有甚不嫁你,隻怕你娶不成,或娶了多故耳。”
束生道:“但願你肯嫁,諸事我能任之。”翠翹道:“然則妾願事箕帚矣。”束生聽了大喜,方攜手歸房同宿。正是: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