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原來她也留著幾分姑娘家的青澀,原來她也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修屏遙越想越覺得大快人心,這小女子總是不著痕跡地醞釀一些小小的陰謀,所以想故意打翻硯台,澆熄這一室曖昧的火花——便可以借機逃脫了嗎?可惜她的小動作終究逃不過他的眼——
“不喜歡我靠得這樣近嗎?”修屏遙再逼近一步,偏要故意挑戰她忍耐的極限!
水沁泠終於歎了口氣,搖搖頭,“我隻是不擅長與人對視,因為輸的一方總是我。”她別過臉去,沒有再看修屏遙的眼睛,“我爹說,一個人的眼睛裏藏著最多的心思,若那些心思全被窺看了去,那麼這個人就沒有秘密可言了。所以我想——”
她咬咬唇,沒有說下去。
而修屏遙也已鬆開了她,他不急不怒,眼裏卻升起一種愉悅的笑意。是了,他之所以被她吸引,不正是因為那雙幽深幽深,深到望不見底的眼眸嗎?那雙眼睛裏藏著太多複雜的心思,越來越看不懂她,所以興趣才越來越濃,若秘密這麼快就被揭曉,反倒是他變得無趣了。
這場角逐,他比她更有耐心。
“替我將這裏整理一下,我去皇帝家坐坐。”
直至那個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眼簾,水沁泠才鬆了口氣,“真危險……”她伸手撫上胸口,似乎還能聽到心跳淩亂的聲音。假的,都是騙人的——她的記性不好是騙人的,其實抄下來的東西她都一字不漏地記得。不擅長對視也是騙人的,其實她可以麵不改色地凝視別人的眼睛長達半個時辰。她急著想要逃脫,隻是因為不能理智地應付他的靠近——
從未有過的迷亂……
當那殘酒的餘香攜著他的氣息撲麵而至的瞬間,那樣強烈的壓迫感,她幾乎是醉了的。
她不知道那樣的心悸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她無法容忍這樣的意亂情迷,瑜亮之爭,她已經輸了智謀,再不能輸掉一絲一毫的冷靜。
“小女子。”
原本消失了的聲音突然又回響在耳畔——
水沁泠心中一悸,僵了半分,“修……大人?”轉身望向窗口,她的臉上重又堆滿了討巧的笑意,“咳……”終究還是察覺到一些尷尬與無措了,便拿衣袖掩了嘴假裝咳嗽。
這情境生得突然,修屏遙竟也有片刻的失神。皺了皺眉,興許是光線偏了角度的緣故,這小小的書齋也被隔絕成兩處景地,外麵亮著而裏麵暗著。他站在窗外麵,端端一眼看過去,她的眉目竟變得說不出的嫻靜,再一恍然,那黑山白水皆已入了畫。她又抿嘴笑了笑,並不似之前冷的漠然,而是一種從來隻屬於江南水鄉的溫柔婉約——這樣的女子是很擅長用笑容來掩飾自己的無措的。
“修大人有何吩咐?”水沁泠小小聲問出。該不會是發現什麼苗頭了吧?
失態隻是一瞬,修屏遙很快便恢複了經久不變的笑容,“嗬——雖說都是些芝麻小事,到底還是缺少一個能真正幫得上手的人。”
水沁泠頓時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事無巨細,修大人隻管吩咐沁泠便是。”說白了不就是變著法子來考她嘛。真不知道他這次的葫蘆裏又要賣什麼藥,她倒是有些期待。
“這裏位於京都最偏僻一帶,方圓十裏都在我的管轄之內,這裏的百姓見了我比見天子還親切呢。”修屏遙撫唇輕笑,竟毫不擔心說出這番話是對皇權的極大威脅,“佛曰,一花一世界,你若是有辦法能讓這裏的人安居樂業,也無異於治理天下了。”
難道他的權力竟已大到這種地步,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天子腳下開辟另一塊疆土,自封為王?水沁泠心下凜然一驚,卻不動聲色地聽他說下去——
“煩事有三。其一,東街如悅茶樓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去催稅總是哭貧喊窮,唉,真讓我頭疼。”修屏遙扶住額頭,似乎真的為之煩惱,“其二,西巷新開的藍田玉行裏的生意至今無人光顧,也讓我鬧心不已啊,”他假裝歎息口氣,“不過最教我煩心的還是芸蛾丫頭跟玖娘的關係——”
水沁泠心裏有數,芸蛾和玖娘是他最寵愛的兩個女子,卻一直水火不容。而昨晚芸蛾便是因為和玖娘吵嘴,才賭氣跑出留香苑的。
“成大器者見乎細節。你若能處理好這些小事,何愁不能兼濟天下?”修屏遙彎了嘴角。他當真、當真很期待她的表現呀。
“沁泠自當竭盡全力。”
“誰家派來的殺手,調查清楚了?”
別苑外,修屏遙氣定神閑地坐上馬車,抬了一隻手,問向身邊的琅崖。
“回大人,據待墨樓外的眼線跟蹤來報,昨日偷襲水沁泠的殺手最終進了京城知名的貴人綢鋪裏。”琅崖單膝跪下,將十幾枚細小的銀箭暗器裝進對方手腕間的暗囊裏,“若下官沒猜錯的話,貴人綢鋪定是因為忌憚水家將分鋪開在京城與之競爭,才搶先一步殺人滅口。”
修屏遙不置可否地笑笑,悠閑道:“貴人綢鋪之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氣,無非是因為創業較早,且買賬的多數是揮金如土的貴族,才勉強支撐它走了這麼多年。如今的夏當家更是經商無能,貨源單一,根本無法滿足更多百姓的需要,關門大吉是遲早的事。”他氣定神閑地斂了衣袖,唇角勾起半個弧度,“水沐清被譽為賈帝,馳騁商場無人匹敵,但凡識相的商家都會選擇巴結他,而不是公然與他叫板。你道,想要暗殺他的親妹子,得需多少膽識才夠呢?”
琅崖心下一驚,“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嫁禍給貴人綢鋪?
“倘若對象不是貴人綢鋪,興許我不會這麼確定。”修屏遙玩味一哂,昨夜他便派人專門調查過水家,包括水家許多不為人知的機密皆被他了如指掌——“水沐清私下已經答應出高價收購貴人綢鋪,年尾便在京城另設分鋪。而夏當家原本無心經商,自當求之不得,又豈會中途變卦,派殺手刺殺水沁泠?”
琅崖跟隨他多年,自然看出了一點苗頭,“大人是在懷疑水沁泠?”
“在此之前,我確實懷疑是她自己玩的一場苦肉計,想借機攀附於我。”修屏遙眯了眯眼,眸中精光沉浮不定,“但現在我更相信,水沁泠隻是將計就計而已,這不是一個圈套,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殺機——除了我們,還有第三方從中作梗。躲在最暗處的那個家夥,才是真正想取水沁泠性命的人。”
“除了商場上的勁敵,還會有誰想對水沁泠不利?”琅崖不解。
“因為一個字,錢。”修屏遙長指撫摸唇瓣,笑得雲霧沌沌,“有錢不光能使鬼推磨,亦能使人神共妒。尤其是——當一個人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力時,他可以讓全天下成為他的仆人,也可能被全天下視為敵人。你,明白否?”他笑著打趣地敲敲琅崖的麵額。
“難道……是左大臣那邊的人?”琅崖猜測道。
修屏遙但笑不語,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哦、呀,看來這個夏天不會太令人無聊了。”
自貢院會試時起,這一連環的精彩表演真真令他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呀!原本隻是水沁泠與那一方的恩怨,他卻很樂意被牽扯其中,或者說——他就是故意要攪和進去的!所以故意打草驚蛇,招惹那群殺手,然後順理成章地帶著水沁泠離開——至於真正的幕後凶手究竟是誰,他心裏已有七成把握。他倒也很好奇,對方還有怎樣高明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