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好多好多的霧,濕濕的,而且有股令人惱火的腥臭味道不斷騷擾著自己的鼻子。冬天很想停下來打個噴嚏,但是潛意識裏卻又似乎了解到自己正處在做夢的狀態,一舉一動其實不是自己完全可以控製的。

朦朦朧朧,前麵似乎出現了一個人,看不清楚麵目,隱約頭上長了小籠包——呃,如果是身處古代的話那麼就應該是梳了一個發髻,身上一件寬寬落落的長袍子,這個人舉著一支蠟燭正在一條狹窄至極的路上走著。

然後——“吱嘎”一聲,一道木門被推開,濃烈的血腥臭一下子湧出來。

“喲,你又來啦?”一個膩人的柔媚聲音響起,乍聽見這樣的聲音,冬天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拿把鋸子過去把說話人的舌頭給割掉算了,這樣雌雄莫辨的變態聲音簡直是侮辱那些被吐出來的中國文字。

“你這樣每年都來看我,嗬嗬,若不是知道你我都是男人,我還以為你愛上了我。”完全不在乎她的感覺,那個聲音在繼續,空氣中的血腥氣因此滲入了油膩的感覺。

咦咦?冬天大為興奮,BL,BL!她最喜歡這樣的情節了,正想再聽仔細一點,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夢境突然整個扭曲起來,好像一個沒有底的漩渦一直把她吸了進去——她醒了!

然而睜開眼睛的時候,看不見熟悉的房間和熟悉的場景,反而有一種落入了夢境的迷惘。

我在哪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雖然每天每天都是鬥誌高昂地修煉,簡直是用一種鄙視的眼光在看著這個陳舊的時代,但是如果要說實話,她其實很怕啊!

怕自己真的回不去,怕自己終究注定要呆在這個沒有弟兄們、沒有電、沒有瓦斯和熟悉的一切的世界裏,更怕其實可以回去的路就在眼前,但是自己怎麼都找不到,反而因為耽誤了回去的時機而一切成空……

這不僅僅是牽掛的問題。

黑街上的兄弟本來就來自五湖四海,何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這個問題當年她就想通了,她罩得了他們一時罩不了他們一世。但是,就這麼突然地消失,叫她怎麼麵對那些弟兄們?

況且,這條命是她的!如果身為孤兒是老天給她的命,那麼她無法掌控的也就應該隻有這麼一樁。她一路打過來,殺過來,騙過來——她寧可信自己也不會再去相信老天會保佑她,她不要任何人左右她。

所以要回去,一定要回去。這種錯誤既然不是自己的責任,自己就沒有必要承擔這樣的後果。隻是——

掐著手指,冬天瞪著眼前簡陋至極的家具,來到這裏已經半個月了,半個月的話地球都可以毀滅很多次了。而回去的希望卻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小……

冬天從床上翻身起來,不行!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問清楚那個該死的神棍,她究竟要修煉到什麼程度才可以回去。

而且那個什麼鬼寶典,想起來就一肚子氣。是啊!她就是識字不多,她就是流氓混大的怎麼樣,沒道理要她認識那些歪歪扭扭的古代字好不好。還說什麼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連用兩個成語了不起啊,讓她厚著臉皮去問了寧采臣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說完這句話的人丟下一本爛書就消失了好幾天,算什麼“傾囊相授”啊!

啊啊,她也會用成語了說!欺負書生果然是有成就的啊!就好像那時候欺負大呆一樣,哈!不是她說,讀書人大約都是有點傻兮兮的……

不知道大呆現在好不好,啊啊,她忘了把藏錢的地方告訴他!怎麼辦怎麼辦,他讀大學要錢的,她準備好了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啊!

還有還有小三、玫瑰……還有還有街西的大麻張早就盯住她的地盤很久了,她這麼一消失,誰來給各弟兄們做主?啊——

“香蕉你個芭樂,菠菜你個冬瓜……我再也受不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啦——”號叫,或者說是充滿了朝氣的怒吼聲音從左側廂房傳出來,響徹了整座破爛溜丟的蘭若寺,預告了又一個美好日子的到來。

“啊,啊,她又在叫了!”與此同時,在蘭若寺另一頭的西廂房裏,有兩個男人正在對話。

“是啊,根據慣例,應該還會持續半炷香的時間。不過,你不是已經習慣了嗎?這幾乎就是每天地例行公事了啊。”

“說的是沒錯,老實說我很感謝每天早上她的哭聲,激勵了我讀書的鬥誌,提醒我黎明即起,趕考就在眼前了——不過,每天聽見她這樣的哭聲,或多或少總是有點替她感到悲傷的吧?

“一個女孩子莫名其妙就從自己生活的世界來到了這個地方,啊對了,說起來——真的是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理由的嗎?”書生看著眼前束著道士髻的男人,笑眯眯地,“燕兄可是一位了不起的法師哪!”

“你到底想說什麼?”

“嗬嗬——說起來我大明朝自洪武十七年,太祖正式敕令朝廷設置陰陽學官以來,除欽天監外另設有司天監一司,而上一任監正大人,據我所知似乎就是姓燕吧?”

“……寧兄、采臣兄!你不是正要準備上京趕考了嗎?明年就是四年一屆的秋季應試期了,啊,‘之乎者也’可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啊!”

“啊呀燕兄,原來你對我還是報有著這樣的期望的啊,難怪人家要說出門靠朋友,認識你真是小生生命中的一大幸事。哎,既然這樣不如我們就此結拜為兄弟如何?”

燕赤霞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盎然的寧采臣,也跟著笑眯眯地,“脫線——”於是轉身出去。

寧采臣站在他的身後,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他一身的道袍在蕭瑟的冬風裏尤顯淡薄,但是他那完美的男性的身材和幾乎可以撐起天地的氣勢,不是自己這樣一個書生可以比擬的。

“燕赤霞,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呢?唉,這可果真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啊。”

“我究竟要練到什麼樣的程度才可以回家?”冬天練了一套陣法,自覺如行雲流水一樣,頗為得意,於是就轉向燕赤霞問道。

燕赤霞冷睨了得意洋洋地冬天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就你這樣的水準的話,這輩子是沒有希望了!”

冬天本來還在微笑的臉頓時僵住,“你又想打架了是吧?”這是個什麼破人啊,每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她的心情都會從很好變成很壞。明明長了一張那麼帥的臉卻有這麼爛的性格,難怪要做道士,是女人都會不嫁他的啦!

“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練功?”燕赤霞搖搖頭,歎了口氣問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沒有更充裕的時間浪費在怎麼教她入門上麵。上次的交手他看得很清楚,這個女孩子的資質極佳,法力也很深厚,隻要好好修煉,一天可以抵上普通人一個月修煉的成果。但是為什麼,今天看起來她反而退步了呢?

“我以為我上次說得很清楚了,你要回家,首先要借助天門——也就是俗稱的鬼門洞開的機會,那麼一年間,隻有清明節、盂蘭節、冬節這三個日子。但你若是法力不夠,隻怕屆時沒有回到家,反而被群鬼吞噬了。”燕赤霞看著冬天,“事關你自己的性命,你為什麼就一點功都不用呢?”再歎一口氣,燕赤霞決定激激她,“若你真的不想活了,可不可以不要死在我的地盤上?就算下了地府,可不可以也不要對閻羅王說你認識我,看你既笨又懶成這樣……”

“燕赤霞!你夠了沒有?!”如他所願,冬天立刻就跳了起來。好歹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做一件事情,雖然那什麼奎華寶典上的字十個有八個都是她不認識的,但是她就是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半猜一半描下來,然後去問寧采臣才苦練下來。

好吧,就算她練得不對,那麼都說了要把畢生所學教給她的他來指點一下就是了,為什麼還要諷刺,打擊一起來?

“我說錯了嗎?”燕赤霞冷笑道,“八卦遊龍陣你沒有一步踩對方位,你七天前就可以祭出三陰火,今天反而連這麼基礎的陣勢都全部用錯,你當道術真的隻是神棍耍著好看的嗎?”

“我去你香蕉個芭樂!”冬天咆哮起來,“我怎麼知道那天我會祭出三陰火?我怎麼知道這個狗屁道術是不是神棍耍著好看的?”一把掏出《奎華寶典》往燕赤霞身上砸過去,“還給你,什麼狗屁東西,大姐頭我還不屑這種鬼畫符咧!”鼻子很奇怪地有點酸,冬季早晨的風真的很冷,連眼睛都痛起來了!

《奎華寶典》一落到燕赤霞的手裏,他就覺得不對。那原本陳舊得書頁脫落,書線都有些繃斷的秘笈如今已經被重新裝訂過了,翻看起來再不用像以前那樣必須要小心翼翼。隻是每一頁都夾了一疊棉紙,上麵歪歪扭扭寫滿了醜得不能看的字。

“這是什麼?”

“你他媽的管我?!”冬天一甩手,扭頭就走。

燕赤霞猛地恍然大悟,“你不識字,描下來去問書生,又怕這秘笈外傳,所以東描一段西描一段,是不是?”

冬天本來已經又氣又窘了,被他這麼一說出來,更加火上澆油。一把脫下鞋子就往他身上砸過去,“去死!”

燕赤霞沒來由地心情大好,輕輕抓住飛過來的鞋子,“你不識字為什麼不跟我說呢?”他走過去把鞋遞給她,“我可以教你的!”

他香蕉個芭樂的,又來了!他那個溫溫柔柔斯斯文文的表情又出來了。冬天覺得自己又開始昏眩起來,“誰,誰要你教?”

“真的不要嗎?”微傾下身,眼睛與她的眼睛相對。那麼生動活潑,充滿著生機的一雙眼睛啊!燕赤霞的心微微蕩起來,“你真的不要我教?”

“誅,誅邪……退魔……急急……如……律令!”他絕對是一個妖怪,變臉比什麼都快,而且隻要一做出這個表情她就會暈,所以他絕對是一個妖怪!

“撲哧!”燕赤霞看見她的手勢,再也忍不住地笑出來,“除魔法令不是這麼使的!”他以袖遮手指導她。

冬天卻猛地又後退一步,“我的身上有毒嗎?為什麼你每一次都那麼龜毛得連碰我一下都不行?”

燕赤霞一愕,半晌苦笑道:“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出家人?!這個概念一下子打進冬天的腦海裏,她就像被電電了一下。對啊,他是出家人!他是跟她隔開了千年的這個時代的出家人!那麼,那麼心還在怦怦亂跳的自己又算什麼?

束發的夾子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卡拉”聲,然後在她咬牙切齒的目光裏麵墜落下地,分成了兩截。

“香蕉你個芭樂,連你也來刺激我!”冬天一腳踩上去,“我踩,我踩,我踩死你個忘恩負義背叛主子的王八蛋——”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怒火,頸後的長發也一下子飛揚起來。

燕赤霞歎了口氣,搖搖頭彎腰打算替怒火中的少女撿起那看來精巧得不可思議的發夾。所料不及的是冬天突然改變了主意,也正打算把這個多少還稱得上是紀念品的發夾撿回來。於是同時彎腰的兩個人在額與額幾乎就要相觸的刹那才猛地驚醒過來自己正在做一件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