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種說法。”東馥隻覺得他在胡扯,起身來在這小院走了一圈,耳邊能聽見忽遠忽近的鳥鳴,卻不肯定是在哪個方向,又見這院牆之外生滿高大樹木,綠蔭似乎要湧進來,光影間透著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好似一潭死水。
回身時,見綣魚正托著腮斜看一處方向,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她嘴張了張,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了,過了會兒卻還是忍不住,問:“這裏不是神宮之內吧?”
綣魚收了目光,轉而看她,笑了笑:“還是有見識的。”
“這裏應當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是你製造出的一個‘界’。”東馥伸手,輕輕摘下一根垂下來的綠蔓上的葉子:“你是天神麼?還是後神?”
遠古神之後誕生的神,是謂後神。
“你看我這樣兒,可不像熏池那種活了億萬年的老家夥吧?”
“敢問上神尊號?”
他擺出個很悠閑的姿勢,右手微微抬起,掌中驀地凝了一團粉紅雲朵:“玉兌神君。”
東馥扔了那葉子,恭恭敬敬朝著綣魚作了一揖,將臉埋的很低,聲音裏摻了幾分肅然之氣:“方才言語中多有冒犯,還望神君諒解,莫要降罪。”
綣魚聽了她這話笑得前俯後仰,一雙漂亮的眸子像是盈滿了星光:“你還真是懂得這一套啊,從前在熏池這兒待了多久?他教得可真好,哈哈哈。”
“神君不知,小女在羅刹族時,父王便教過禮儀了。”
“是麼。”他用一種探究的眼神將東馥盯著:“我對羅刹族不是很了解,但你應當知道,你們族給世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
東馥保持了作揖的姿勢沒動,將他這話聽在耳中,沒答話。
羅刹鬼在六界之中,名聲的確是不好的。
他們族,是由西方地獄羅刹族遷徙而來的一個分支,數萬年前因種種緣由紮根東方魔界,與九大魔族相處融洽,便很張揚地將從前凶殘嗜血的習性延續了下來,不論魔界還是九州亦或妖界,都嚐過羅刹的厲害,所以仙神兩族聽聞了羅刹族的作為,便不太喜歡他們。
這點,東馥是很清楚的。
隻是她很小的時候就聽她爹與人討論過,自己的這個小女兒似乎與別的羅刹都有些不一樣,性子慢吞吞的不說,有時呆呆笨笨的不說,還格外天真,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不喜歡吃肉。
羅刹食人,從第一批人族誕生沒多久,羅刹這種族便也冒了頭,且很奇怪,專盯著人族吃,久而久之便落了個惡鬼之名。
於神而言,羅刹應當是很卑微很不討喜的一個族群。
東馥從前聽熏池跟她說過,他覺著她身上沒有血腥氣,性子也沒別的羅刹那麼殘忍,而且很討人喜歡,所以他並不在意她究竟是個什麼種族。
說這話的時候,是東馥來神宮剛滿半個月的時候。
那會兒她盯著這個天神的臉,心想原來神族也有不那麼心高氣傲的。
“神君所言極是,我們羅刹一族,的確是不那麼讓人心生喜愛的。”東馥將頭抬起來,手收了,唇邊有抹很淡的笑容:“恰好,羅刹族也不喜歡與神族太親近,一來是覺著自己卑微,二來是曉得自己不討人喜歡,待久了心裏就要難受。所以神君可否高抬貴手,將小女放出去?”
一陣略悶熱的風吹過,綣魚在搖晃的綠蔓陰影之中將東馥盯著。
他忽然覺得,這個羅刹女與他想象的有些差別。
他原以為,東馥是個傻兮兮的女子,為了追求一個地位比天還高的神明將自己坑得苦不堪言,當眾被熏池戳了一劍,還是那神力無邊的雲聲裂天劍,沒死就算是命大,如今卻還敢冒著險跑進敖岸山來,不是傻就是腦子缺根弦。
但他這些天觀察後,又覺著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東馥望向熏池的目光裏含著隱約的悲痛,但大多時候皆是冷冰冰的眼神,不但連他的袖口都不去碰,甚至一見著他便擺出副不想說話的表情來,這便是綣魚想不通的地方。
他身為雲霞之神,誕生於妖界緲沼,凝集了妖界雲霧之氣與晚霞之輝而成,自有意識的時候開始到現在,就從未探究過男女之情,也從未對誰有過愛慕之心。
所以,東馥對待熏池的態度,他想不透。
東馥似乎不想他想的那麼傻。
她像是一隻躲在暗處的貓,伴著陰影,看著那個立在陽光下麵的人,卻始終一聲不吭,這樣的行為在綣魚看來毫無意義,也很奇怪。
但至少,東馥沒有再去自討苦吃,再纏著熏池,便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話說眼下,她似乎有些生氣了。
他看得出來。
她的目光裏似乎有些暗流般的東西在湧動,唇角那個笑疏遠又淡漠,卻將怒氣不動聲色地裹著,裹得分毫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