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交鋒(2)(2 / 3)

呂娜娜被王川越勸越哭,就越委屈,哭著哭著,一頭紮在王川的懷裏。多虧跑得慢,以至王川的方向都打歪了,差點掉進溝裏。

這一舉動,讓王川猝不及防,他停了車,看看前後無人,有人也不認識,就用一塊紙揩了揩呂娜娜的淚痕,說,呂部長,怎麼耍小孩脾氣,多虧不在漁陽縣的地盤,要讓咱們的人看見了,多不好呀,我王川跳到黃海也洗不清了。

一席話,讓這位女政客突然記起她還是女部長,現時她仿佛隻記得自己是個女性,女性愛撒嬌,天經地義,就忘了她還是一個部長、一個政客,有冠冕戴著,什麼拉丁舞、街頭舞,都不會跳了,隻會跳忠字舞,專跳給男政客看,所以做這樣的女政客,必須戴上兩個麵具,需要哪個麵具時,就戴上哪個麵具。但今天她這兩個麵具在王川眼前演繹得淋漓盡致,這種令人作嘔的表演,在王川看來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如今的呂娜娜即使帶著萬貫家產狂奔暘穀山,王川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從教師到記者再到政客,呂娜娜一次次脫胎換骨,除了長相勉強像個女人外,其他幾乎全男性化了,她沒有多愁善感,哪會矯揉造作呀!一動就出乖露醜,蹩腳別扭,連九表妹九牛之一毛也不到。

好不容易將呂娜娜送回宣傳部,王川這才來到羊角畔他哥哥的初級中學。他們弟兄倆兒好久沒碰麵了,看王川來了,滿囤喜出望外。初級中學黃婉兒曾捐贈了10萬元進行改造,但仍略顯寒酸。一個大屋裏盛滿好多人,兄弟倆就走了出來,來到海上。那天的浪很細,金沙灘很亮,他們又想到金沙灘的釣魚時節,想到金沙灘的風帆時代,那時的金沙灘每年八月秋高氣爽,金沙灘就會迎來它們遠方的客人,這便是胖得像小豬一樣的海豚。可現在一隻海豚也不見了,有的隻是惡劣的汽油味和嘈雜的人聲,一輛又一輛的摩托車和汽車。那些方格樣的鹽田,也全都幹涸了,因為要建大港及娛樂城,海水全都攔到外海了。看著那一塊塊僅存丁點水的鹽田,本來光滑漂亮的海鷗將嘴插到水裏,逡巡半天,長長的尖嘴就沾滿了泥汙,才叼起一隻小蟲子一樣的魚蝦,整個鹽田滿覆著腥臭的青苔,白花花的鹽堿全從地下泛了上來。風車被肢解了,像散了架的恐龍,偶爾剩下的一兩隻翅膀,被風吹著還勉強轉動幾下,很淒涼很落寞。從金沙灘到羊角畔到丁字嘴看電影的那條海道,也被荒涼的茅草擁得水泄不通,仿佛女孩子那些笑聲叫聲全還藏在裏麵,如今大概她們兒子女兒一大堆,徐娘半老了。麵對這些似曾相識的海景,弟兄倆兒頗感人生如夢,時光匆遽。王川告訴哥哥,這片海灘全被上海開發商買了去,準備打造膠東的維多利亞港。哥哥還像夢一樣沉浸在往事中,但王川很快就從過去的沼澤地裏跳了出來,他不願追懷往事,那仿佛隻是編書人的事情,王川就喜歡現實。當下這個現實,讓他遊刃有餘,駕輕就熟,很適應他的發展。

王滿囤看著弟弟開著名車,戴著名表,穿著名牌,周身散發著濃鬱的銅臭,這與在三吊眼家推磨的弟弟判若兩人,與剛建鱉精廠修王川街的弟弟也大相徑庭。人怎麼變化這麼快呀,自從上了暘穀山,王川一天一個樣,金沙灘幾乎成了他的旅店,來一趟家,席不暇暖,刮一陣風就走了。他抽的煙全是從國外進口的,據說一支上百塊,那大大的金鎦子,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左右開弓,那胡子仿佛半年也不剃一次,開口閉口就是女人、錢、別墅、名車,仿佛那些東西都唾手可得,易如反掌。實說了吧,弟弟這幫人,全是慷國家之慨在金沙灘上建起的黃粱美夢。土地是誰的?土地是農民的,聽說父親那一畝三分地馬上也要被征去建社會主義新農村。父親說,這新農村建哪裏不好,單建在這麼膏腴的土地上,這是金沙灘僅有的一點人口田呀。“文革”時那樣整他,可來到土地上,揮鍁下钁,每天比別人多推一車泥,父親都毫無怨言,隻要能修出大寨田多產糧食,產了糧食多喂幾頭大肥豬,父親就自給自足,自得其樂。剛分了地,你沒見父親喜的,天天讓大奶奶包餃子,以示慶賀。父親說,這是中國農民最大的解放,過去土地控製在少數人手裏,那樣在農民眾多的中國不利於調動積極性和創造性,也不利穩定。現在好了,人人都有了地,隻要不好高騖遠,腳踏實地,沒有不富的,富的慢點也踏實也牢靠,農民怕懸在半空中,年輕的可進工廠打工,年老的怎麼辦?吃養老金,待在家裏等死,父親這般硬朗的身體,還真有點不泄氣呢?一畝三分地給他帶來多少收益,那是他和母親晚年的精神寄托,他們不願花黃媽媽及孩子的錢過日子,他們隻喜歡自食其力。父親說,這是中國農民亙古至今最好的年份,沒了農業稅,種地比什麼都上算,比進廠打工都合算。滿囤曾勸過父親,中國農民必須加快進城速度,隻有這樣才能拉動內需,縮小城鄉差距,目前農民犧牲點土地是值得的。父親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家雀跳幹枝上哨好音兒,你爹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沒了農業,物價就要上漲,你懂什麼?一席話,讓這個大學生目瞪口呆。是的,一畝地每年給父親補償1000元,一棵大白菜10元,1棵蔥1元,這夠父親買什麼的?父親老了,他命裏骨子裏隻會蒔弄土地,如今土地沒有了,哪不好比奪去他的命了。一聽大棚馬上就要拆除,他扛著一張钁沿金沙灘亂轉,開始母親認為父親瘋了,就清早躡手躡腳緊跟去,就看到父親在晨光中,揮著亮閃閃的大钁,在金沙灘這個半鄉半村的地方開起荒了,見縫插針。父親不想多說話,也不願多說話,文革讓其嚐遍各種苦難,他十分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幸福,他不願當個吃死食的人呀。他就在瓦礫堆和金沙灘的邊邊角角裏開起了荒。文革那陣子,父親也一早一晚開過荒,但全被王大頭當作資本主義尾巴割掉了。割掉後有些荒地還頑強地長出瓜,父親還沒看見,王二麻、王大頭早看見了,不勞而獲,把割掉的尾巴生生煮著吃了,你說這還有理沒理?現在沒這些顧慮,父親在金沙灘的周邊,大膽開著荒,竟然也開出一畝多地。這個時候,父親與母親坐在大炕上,就著自己的菜喝著小酒,覺著今生莫過如此幸福。王川要把父母接到暘穀山上養老,父親說,你讓我多活幾天吧,想當年你爺爺比你還闊呢,怎麼了?王大頭整得他那麼慘,他一言不發,既不賣功也不請賞,他算是什麼都看透了。財富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吃就夠了。父親又安慰王川說,你過你的暘穀山,我過我的金沙灘,這不挺好的,隻要沒有運動,一切都中。父親最怕運動,他算整怕了,運動可使再精明的人再健壯的人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想想父母那代人,再想想姥爺那代人,王滿囤感到弟弟太不像話了,他怎麼不學韓國的媽媽,錢有的是,但都用在刀刃上,穿著又是那麼樸實、可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