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已經兩日沒有梳毛了。天馬的毛比人的頭發還軟,不經常梳就會打結。文史考試之後,我心裏的第一個重擔算是放下了,吹著口哨拿起刷子到客棧後麵的馬廄裏替阿薩梳毛。
馬廄裏一共有十五個小隔間,最近來皇都考試的學生太多,根本不夠用。老板臨時在客棧樓下院子裏釘了五個粗木樁,把多出來的馬都拴在臨時木樁上,阿薩也是如此。
這家客棧的老板做事很細心,寄養在這裏的天馬不需要主人親自喂食,老板和夥計們全包了。我下去給阿薩梳毛的時候,她眼前的食槽裏已經裝滿了新鮮的雜草和穀子。
阿薩後麵一匹馬的主人也在給自己的馬梳毛。他是個身材又瘦又高的男孩子,年齡看上去和我相仿。他麵容白淨,濃眉細眼,穿著淺灰色的粗布短褂和深藍色的麻布褲子,樸素卻不寒酸。
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可仔細一想卻想不起來。也許是我記錯了,像他這樣瘦高個、細眼睛的男孩子我見得太多了。萊丹的哥哥萊彥王子就是這一類型的,隻是皮膚比他深一點。
他看到我來了,衝我點了點頭,我也衝他一笑。
“你也是來考試的嗎?”我邊摸著阿薩邊問他。
他笑了,說:“我不是。我是來這裏玩的。”
“你是哪裏人?”我問道。
“泰昌道人。”他說。
“泰昌道?這麼遠!”
“是啊,我從來沒來過皇都,所以想在黑暗紀還沒到的時候看一看。等黑暗紀來到了,想要看風景就難了。”他說著,從馬梳上捋下一團毛,沒有扔在地上,而是攥在了手裏。
“這匹馬身型很漂亮!是高原道買來的嗎?”我看到他的馬後臀肌肉很發達,而且翅膀相當長,實在是天馬中的佳品。
“不是的,是我家裏老馬生的。不過老馬是從哪裏來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來考試的嗎?”他問我。
“是啊。”
“考什麼?”
“大司馬。”
聽我說“大司馬”,他驚訝地停下了手上的活兒:“大司馬?這麼說你武術很厲害了?”
他說話有口音,可能是泰昌道的鄉音吧。
看到他驚訝的樣子,我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厲害倒談不上,試一試唄。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那你要加油啊!也許黑暗一百紀又要出一個女司馬呢!”他說。
我笑了:“謝謝你!我叫萊薩-宇文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萊鵬-科欽氏。”
“萊鵬-科欽氏。。一聽姓就知道你是泰昌道來的。”科欽氏是發源於泰昌道南部的姓氏。
他點點頭:“是的,大家聽到我的姓就能猜出我是泰昌道的。”
這個叫萊鵬的年輕人對我說話的時候很有禮貌,一直看著我,弄得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撲哧笑了。
“在雲康坊玩得開心嗎?”他突然問道。
我愣住了。他怎麼知道我去過雲康坊。。我腦子裏飛速地轉著,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是。。那個算命的?”我記得文史考試結束之後,我路過雲康坊時見到過一個擺攤給人算命的男孩子,好像和他有幾分相似。
他明朗地笑了:“記性不賴嘛!我就是那個算命的。當時你在我攤前站了一會兒,想起來了嗎?”
“你居然記得我,可是我卻不記得你了。真對不起。”我一向認為自己的長相是那種別人看了一眼再也不會想起來的,除了“普通”之外,實在找不出什麼更好的形容詞。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一眼就能記住我的人,反而被我忽略了。這就好像別人發善心借你一大筆錢,你卻忘記還一樣。
“因為你個子高,容易記。”他說著,仔細地把掉落在地上的馬毛收好,走到院子通往客棧後門的地方,把毛扔進了那裏的一個廢物筐裏。一般的男孩子才沒有這麼細心,他們隻會把東西亂扔,等著別人給自己收拾。他一定是來自有涵養家庭的孩子。
“你怎麼了?”萊鵬問我。
我這才回過神來。剛才一直低頭沉浸在被別人記住的受寵若驚的滋味裏,眼神一定很傻。我局促地抬起頭來,尷尬地說:“噢,沒什麼。”
他笑了:“我弄好了,你繼續忙吧。我要去吃飯了。”
萊鵬走了以後,我漫不經心地給阿薩梳著毛,腦子裏反複回想他剛才說的話。想著想著便有了一絲低落:從小到大都沒有人說過我漂亮,即使好不容易被人記住了還是因為個子高,哪個女孩子願意用這種方式被人記住呢?可是我的麵容真的無法用美麗來形容:顴骨有點凸,鼻子太高,嘴唇略厚,下巴不夠圓翹,而且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如果哪個人對我說“萊薩,我一眼就記住你了,你太美了”,我反而覺得那是在說胡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