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會重新接受我!”他極為自信地宣稱。
“是嗎?”她付之淡然一笑。她不是個感情豐富的女人,尤其在這般傷過之後,更如何還有殘餘的熱情可以給人?
然而,是他呀……那個首度令她心動沉淪的男人。她能騙過朋友親人,甚至騙過他,卻惟獨騙不過自己,天知道她方才用了多大的毅力才使自己保持冷漠,而當傅滄浪攬住她的時候,她覺得腿幾乎要站不住了。盡管頭腦拚命警告自己別再踏入陷阱,然而身體卻要不由自主地背叛。
他的懷抱溫暖依舊,這裏曾是她此生的依戀,卻已成為再也回不去的天堂……
不行,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湎於舊夢之中,掙脫了他的雙手,她匆匆丟下一句“別再來糾纏我!”便奔出鎮京總兵衙門,碰到攔阻時,她祭出直可凍死人的冷冽眼光和尊貴傲氣,將守兵一一嚇得狼狽而退。
打馬狂奔,她不再顧忌行蹤,隻求能遠遠逃開。
直到離京十數裏後,她才緩住坐騎,胸口劇烈地痛,幾乎喘不過氣,同樣翻湧的是酸楚與悲哀。她是個懦夫,每到無法解決時便一逃了之,可是她要逃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平靜?她捂住臉,無力與挫敗感使她的眼眶瞬間充滿了淚。
“你打算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一個熟悉而危險的聲音突然響起,她吃驚地抬起頭——前方不遠的林邊,傅滄浪正倚著馬鞍,帶笑望著她。
片刻怔忡後,沈幗眉胸中突然升起一股混和著狼狽、憤怒、無助的烈焰,又從眸中噴射出來,以至於眼淚尚未湧出便被灼幹。她縱馬衝到他麵前,用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激烈語氣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你懂不懂?我不想再跟你玩貓捉耗子的遊戲,算我怕了你,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行不行?”她冀求地盯住他的眼睛。
傅滄浪同樣凝注著她,漂亮的薄唇輕啟,吐出兩個擲地有聲的字,“不行!”
沈幗眉無力地垂下眼,一瞬的怒火已被疲憊感代替,她輕踢馬腹,黑馬順從地沿著小路前行。身後有馬蹄聲跟上來,她懶得回頭,隻是任馬兒自己覓路。要怎樣才能甩開他?她苦思冥想,卻連半條計策也想不出來。
就這樣無意識地趕路,當沈幗眉驚覺天黑下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到兩片幽深的山林間了,而同時前麵也湧出了十幾個身強力壯騎馬挎刀的蒙麵大漢。為首的一揚手中刀,喝道:“喂,相好的!把你們身上的值錢玩藝留下來,否則別怪大爺們的刀不長眼!”
強盜?沈幗眉有仰天狂笑的衝動。真是好運氣,在她最倒黴最狼狽最困窘的時候,居然還有強盜來打劫她?
“喂,看你這小娘子長得這般細皮嫩肉,不如跟了本大王,包管你吃香喝辣,怎麼樣?”匪首見色起意,不知死活地調戲起沈幗眉來。這輩子幾曾見過這般美貌的佳人?合是老天開恩,送上門的肥肉豈可放過?
“我倒是很想答應,隻是他……”沈幗眉欲言又止,卻瞟了傅滄浪一眼。
“喂,你這家夥識相點快滾,要不然,大爺的刀可就開葷了!”匪首得意忘形地吆五喝六,不知死期在眼前。這女人一看就是個閨閣弱質,她身後那男人倒有幾分像練家子,不過自己這邊有十幾個弟兄,怎麼也能收拾了他!到時候……嘿!還不由大爺快活!
“答應答應,大王見愛,在下怎敢藏私。”傅滄浪故意裝出一副惶恐模樣。好,你要玩,就陪你玩!“你……”沈幗眉真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不由睜大了眼睛。
群匪中響起一片不屑地譏諷。那匪首不耐煩地鬼叫道:“小娘子,還磨蹭什麼,你男人都答應了,就爽快點跟老子走吧!”
沈幗眉暗地裏一咬牙,一股自暴自棄的惱怒推著她縱馬走向群匪,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憐惜這付軀殼。
一個嘍羅在匪首耳邊說了幾句,匪首點點頭,沉聲道:“兀那小白臉,把你背上那把劍交出來,你就可以滾了!”
傅滄浪微微一笑,他的劍名為青珩,是上古神器之一,出師時師門所賜,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原來這群烏合之眾也有識貨之人。“這把劍嗎,倒也不是不能給你們看看,隻是……”
“隻是什麼?”匪首有點警惕地問,他已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這小子該不會像表麵看上去這般膿包吧?
“隻是這把劍出鞘必見血,”他不疾不徐地道,“我怕列位的腦袋不那麼牢靠,萬一不小心給削掉了,豈非在下的罪過。”
“你小子敢情是耍大爺!”土匪們不由大怒,立即有三騎衝過去要教訓那吃了豹子膽的小白臉,但還未等真正交手,便已捂著咽喉自馬上栽了下去。
“混蛋!大夥兒一塊上!”匪首怒吼一聲,領著剩下的手下們衝上前去,看來他們還沒有認識到方才的教訓,還迷信群毆的威力。
眼看著他們廝殺的沈幗眉,本該趁著這大好機會逃走的,她卻猶豫了。明知以傅滄浪的武功,對付這夥土匪易如反掌,一顆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一雙腳也仿佛被綁住了似的。
傅滄浪玩也似的逗弄著那匪首,既不殺他也不放他。眼看著身邊的同夥一個個倒下,隻剩孤家寡人時,他的腿再也撐不住了,刀從手上落下來,膝蓋也撲嗵軟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鬆下一口氣,沈幗眉猛下決心,馬上走,就趁現在!
當她拔馬悄然走出十數丈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痛哼。她乍驚回頭,隻見傅滄浪左手捂胸,右手以劍支地,分明受了重傷,而那匪首正沒命地往山林裏飛奔而去。
“傅……”她刷地慘白了臉,咬住下唇掉轉馬頭,狠命一鞭奔回他身邊,幾乎是從馬上滾下來地撲到他半跪的身上,“你怎麼樣……”她顫抖的雙唇簡直吐不出完整的話,一對寫滿惶恐的眸子定定地盯住他無表情的臉,他不能死,絕不能死!
傅滄浪望進她沒有半點防禦的眼眸,一絲微笑緩緩爬上他的嘴角,他慢吞吞地道:“沒什麼,隻是看到你要離開,一時心痛而已。”
她瞠目結舌地瞪著他好一會兒,然後一把拉下他捂住胸口的手——不見血跡、傷口,連條皺折也沒有!
“你曾捉弄過我一回,這次就算扯平了。”
該哭?該笑?該怒斥?該……
一時之間千萬種情緒湧起,她卻一樣也沒法表達,隻能轉頭就走。
可是她走不了,一雙鐵臂自身後死死抱住她,將她拉回溫暖堅實的懷裏。“別走,別離開我。”他的耳語中有著她所不知道的痛楚。
走?還走得了嗎?她已經沒有一絲氣力,隻想在這溫暖的懷中躲藏一輩子,再不理世間風雨。別再倔強下去了,硬要違逆渴望隻會帶來永世的遺憾,何不敞開心扉,釋放他,也釋放自己呢?
溫柔的吻自發至額,在頰邊停留片刻,小心翼翼地移上了她的唇。她閉上雙眼,全心去迎接那份失而複得的愛,熟悉的熱流在全身洋溢、沸騰……
半晌,他撥開她額上的散發,氣息不穩而聲音暗啞地道:“我愛你,幗眉。”
他的眼眸深邃,帶著一種期待的神情,沈幗眉“唔”了一聲,望他一眼便將灼熱的臉頰藏進他的胸口。
傅滄浪寬容地一笑,抱住懷中的佳人旋身上馬。現在不說沒關係,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等,等到那個害羞的小女人肯真正承認自己的感情那天。
昏黃的天邊挑起了第一顆星,美麗的秋夜正要開始,而他們,也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最真最美的深情……
尾 聲
一年後·江南
此時正是江南最美的季節,遍山紅葉如火,有如天邊的紅霞,而聆音小築裏,也是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
今夜,正是沈幗眉與傅滄浪成親的良辰佳時,拜過天地後,新人送入洞房,伍安瀾和淑慧公主,還有至今仍孤家寡人的畢涵虛及小姑獨處的薩春衣,很夠朋友地為他們擋住了賓客,使得新郎得以輕鬆脫身。
新月小樓裏,紅燭高燒,簾幕低垂,傅滄浪一身吉服,輕輕推門而入。新娘子正端正地坐在床沿,大紅喜帕遮住了秀美的容顏。傅滄浪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揭蓋頭,他的手有些顫抖,因為直到現在,他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娶到了沈幗眉。
隨著喜帕的掀起,沈幗眉長長的睫毛也微微地顫動,燭光下,她兩頰暈紅,含羞含笑,薄施脂粉的嬌靨令傅滄浪為之驚豔,瞬間傻住了。沈幗眉抬起黝黑的眼眸瞟了他一眼,自己動手摘下沉重的鳳冠,如瀑的柔發“刷”地披散下來。傅滄浪回過神,急忙接過登機放在桌上,體貼地問:“累不累?折騰了一天,要不要吃點東西?”
沈幗眉含笑搖頭,起身走到窗邊,夜色已深,山莊四處彩燈高掛,如明星點點。傅滄浪自身後擁住她,“在看什麼?”
她微微歎了口氣,將頭靠在他堅實的肩頭,明眸望向天邊的圓月。今夜月色澄靜似水,柔輝毫不吝惜地遍灑在山林丘野間,也灑在兩人身上。“我在想……那一夜,也是這般的月,而今夜一切都不同了,人生真是難以預料……”
“忘了它!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難道一年的考驗,你還是對我這般沒有信心麼?我以明月起誓,今生絕不負你!我……”
沈幗眉舉手掩住他的唇,“用不著發誓,若不信任你,我豈會答應嫁給你。事實上,從我親口許婚的那一刻起,便已將一生賭在你手中,即使日後有什麼變故,也隻能怨我自己運氣壞,你不須內疚。”她的眼眸不再冰冷,而閃耀著從未有過的溫柔,“何況,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對不起我。傅滄浪,我愛你。”
這句話仿若一個咒語,令傅滄浪如置身雲端,他覺得血在全身呼呼地流著,從頭到腳都在發熱。
他猛地抱住她纖柔的嬌軀,用激動得發顫的嗓音道:“我也愛你。”
美麗的夜靜謐而又神秘,而此刻,是屬於這一對有情人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