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該憤怒還是該悲哀,怒自己的軟弱,哀自己的心痛。夢中到處是他的影子,而醒來的理智竟也不能斬斷無望眷戀。
傻啊,早知道愛情是她沾不得的毒藥,卻還是一飲而盡,隻為品嚐那一瞬的甘美。原來自己也和全天下的女子一樣,逃不過癡情的撥弄。
她苦澀一笑,目光投向濃濃的山霧,傻啊……女人!
薩春衣一進房,就看見沈幗眉佇立在窗口的身影。她愈見消瘦了,烏黑的長發可憐兮兮地散在單薄的肩頭,現在除了那一貫倔強的表情,真的很難再把眼前的人與過去那個談笑用兵冷傲絕世的表姐聯係在一起。
暗地裏歎了口氣,“眉姐!”
沈幗眉回過頭來,眸中哀痛一閃而沒,“春衣,你來得這麼早?有要緊事嗎?”
“最要緊的事就是趕來看我親愛的表姐啊。”薩春衣笑靨如花地走上前去,“山裏寒氣重,怎麼一大早就站在窗口吹風?”
“我不冷。未名山莊真是個世外桃源,住久了,恐怕連我這個一身銅臭味的商人都要沾點仙氣呢?”沈幗眉神色如常地笑語回應。
薩春衣走到她麵前,陽光般的笑容陡然黯了下來。
“怎麼?”沈幗眉敏銳地感覺到春衣心緒不佳。
“沒事。”她在心底裏補了一句,“我是在擔心表姐你啊!”
她這個看似堅強冷酷的表姐,堅硬如岩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柔軟脆弱的心,聰慧敏感又愛鑽牛角尖,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她的雙眼又是紅腫的,昨夜肯定曾黯然流淚。
也許是該想辦法為他們牽線搭橋了,看表姐的情形,分明還是極深地愛著傅滄浪,再說,那姓傅的這幾個月八成也不好過,總算已經出過一口氣了。
甜甜一笑,薩春衣拉著沈幗眉的手,“眉姐,咱們去瞧瞧剛開的睡蓮!”
流光如電,轉眼又是兩個月過去了。大婚之期已到,正是忙得焦頭爛額時,薩春衣卻突然將畢涵虛揪了去,傅滄浪並未在意,隻是這喜氣洋洋的景像讓他微覺孤寂,兩個兄弟都有佳偶,而他……長安秋色漸濃,他的心,似乎也隨著秋意而日漸蕭瑟……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瑟瑟晨風中,沈幗眉如來時一樣悄然離京,沒有驚動任何人,連親如姐妹的春衣也未曾告知。天色仍昏蒙蒙的,此時春衣應還高臥未起。她不是心狠,而是不願增加分別的愁緒,現在的她,最害怕“感情”二字。情之傷人,猶甚於刀!
一拍馬臀,她飄然出京,輕盈如一片不羈的白雲。
他日江湖重逢,再當把酒言歡。
畢涵虛抬腳闖進鬆園吹劍亭,就見傅滄浪麵無表情地一壇一壇猛灌烈酒,桌邊已堆了五六個空壇。“大哥,你可真不夠意思,獨自在這裏喝酒,外麵的爛攤子都丟給我一個人收拾。”畢涵虛不客氣地撈起傅滄浪桌上的一罐烈性高梁,卻被傅滄浪夾手搶過,”這些酒是我的,要喝自己去拿!”
“嘖嘖嘖”畢涵虛忍不住搖頭,唉,真是歹命啊,剛剛救了驚喜過度的二哥,又得趕來搭救為情傷風感冒的大哥,居然他還這麼不客氣,“我說老大啊,你就算有什麼難言之隱,難訴之情,也用不著這個樣子吧!”
“少 嗦!”傅滄浪仰頭灌下一壇烈酒,他現在隻求醉成不省人事,好忘記那個令他心痛神傷的倩影。大半年來他苦苦追尋卻總不見伊人芳蹤,長久的思念令他身心俱疲,若能長醉,是不是就可以絕情忘情?
何況今夜是結義二弟的大喜之日,縱使濫飲也有絕好的理由。
再度飲下一壇烈酒,堅韌的神經終於屈服在酒意之下,他推金山倒玉柱地撲在桌上,猶自喃喃喚著:“眉……你……在哪……裏……”
畢涵虛咂咂嘴,那位沈姑娘真是高竿,不費吹灰之力就整得大哥如此淒慘,看看,胡子拉荏,頭發淩亂,衣衫落拓,神形憔悴,狂醉濫飲,七分不像人,十分倒像鬼!若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都不敢相信這就是往日那個英朗瀟灑,俊逸超脫的大哥。
看來情之一道,果真害人不淺,三兄弟已經“陣亡”了兩個,但願他會比兩位兄長幸運一些。想起薩家那磨人小妖精,畢涵虛不禁苦笑,幸運嗎?……真是天知道!
“喂,醒一醒!”畢涵虛大力去推醉如爛泥的傅滄浪。春衣千交待萬交待要掐準時間,再晚就沒戲了。
“唔……眉……”傅滄浪咿唔一聲,又接著會周公,根本不甩他。
這樣可不行,若完不成春衣交待的任務,不等她來砍,自己幹脆先切下腦袋雙手奉上算了。“起——來——”畢涵虛卯足力氣衝著傅滄浪的耳朵大吼。“唔……走開……”傅滄浪鐵掌一揮,拍蒼蠅一樣把他揮向牆角。“睡睡睡,老婆都要沒了還睡!”畢涵虛火大地出去拎了一桶冰冷的井水,照準傅滄浪劈頭蓋臉地澆下去,叫你還睡!
被這深秋的涼水一潑,傅滄浪就算醉得再厲害也得清醒了,“你幹什麼!”他看著渾身上下濕答答的衣服,眼中冒火,大有“說不出理由我宰了你”的架勢。
丟開木桶,畢涵虛慢條斯理地道,“我剛接到消息,東城外有一夥強盜正在打劫一位孤身女子……”
“這關我什麼事!”傅滄浪臉板得發青了。醉夢中他終於找到了沈幗眉,正是兩情繾綣時卻被畢涵虛那混蛋攪醒,原因不過是發生了一樁雞毛蒜皮的小案子,看來這小子是皮癢欠揍!
老大要發標了!
為保命起見,還是不要再調侃他為妙,畢涵虛臉色一整,“最近京城附近有一夥強盜,經常劫掠往來行人,剛剛鎮京總兵告訴我,這夥強人在城外打劫了一位出京的姑娘,據說這位姑娘還是國戚沈家的上任掌門,名叫……”他故作苦思冥想狀,而聽在傅滄浪耳中卻有如九天驚雷。
“是不是叫沈幗眉?!”傅滄浪一把抓住畢涵虛的胳膊吼道,手勁大得差點捏斷他的骨頭。
“對呀,你怎麼會知道的?”畢涵虛一臉“驚訝”地問,“莫非你認識她?唉,可惜好端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竟然落得身首異處。慘哪!”
“不!”傅滄浪狂吼一聲,甩開畢涵虛衝出去。情急之下,他根本忘了畢涵虛早知道沈幗眉與自己間的事,自然也沒看出畢涵虛方才全是在做戲。
“喂喂,要認屍去鎮京總兵衙門!”畢涵虛追出去衝著他的背影補上一句,然後奸笑兩聲,標準的詭計得逞的小人嘴臉,“可憐的大哥,不是小弟不顧結拜之情,實在是有人看不過眼要修理你,算賬可不要算在小弟頭上哦!”
坐在鎮京總兵衙門裏,沈幗眉不禁有些心煩意亂。原本打算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誰知剛出京沒幾裏就被一夥不開眼的小毛賊打劫,然後京城巡捕隊仿佛從天而降,把他們統統“請”回鎮京總兵衙門,亂七八糟一番盤問後,她成了重要人證,被羈留於此,非得等到審完此案才能放行。唉,哪有人這麼衰嘛,失戀蹺家還得吃官司,當真是老天沒眼?
為什麼心跳得這般厲害,還會有什麼糟糕的事要發生嗎?
自嘲地一笑,最壞的都已經捱過了,現在她還怕什麼?隻是……思緒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傅滄浪……關外烈日牧場的主人,江湖著名的遊俠,認為她是殺兄仇人而潛入家門的“郎中”,也是讓她陷身情網無法自拔的可惡男子“風若塵”。
本希望經過長久的刻意遺忘,她能成功地將他的身影驅出腦海,然而如今才知道,那不過是她的自欺欺人。
為情傷心為情絕,萬一無情活不成。
“喂喂喂,你不能亂闖啊!”
“什麼人敢擅闖總兵衙門!”
“攔住他!”
外麵亂糟糟的大呼小叫打斷了沈幗眉的思緒,出了什麼事?她打開門想一探究竟,卻被一條突如其來的人影撞得七犖八素。
這家夥是鐵做的嗎?沈幗眉捂著差點被撞扁的鼻子險些掉淚。
“失禮……眉,你沒有死?!”來人條件反射地攬住沈幗眉幾欲摔倒的嬌軀,待看清懷中佳人的容顏時,卻不由驚呼出聲。
傅滄浪!是他!
聲音甫一入耳,沈幗眉便直覺地感到來人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兒?疑問在腦中一閃而過,但隨即便嚴厲地打破那絲幻想,以為他是專程來尋找她嗎?別自戀了!冷淡而堅決地推開他,她強迫自己麵對那曾令她心動,而後令她心碎的英俊麵孔。
此刻她全力壓抑激動,是因為隔了這麼久,在她傷得那麼深以後,再次見到他,她的心仍然為之怦然不能自己。
“對不起,這位公子大概是認錯人了。”她用客氣、疏遠的音調說。
“眉,是我,傅滄浪!我找了你好久了!”他激動地看著眼前的人兒,她比以前清減許多,惟一沒變的是那雙雪藏冰封的明眸。
“傅……滄浪?……我不認識。”她眸中星光一閃而沒,神色依舊冷淡。
傅滄浪真得快被她氣瘋了,這女人的想法為何總教他摸不著頭腦,先是以死試探他,接著就一走了之,現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居然說不認識他,輕描淡寫地抹去一切。
他壓下怒氣,“我知道你怨我,可是你不能就這樣否定我們之間曾有的……”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她用一種空茫大於冷漠的語氣截斷他,“又何從怨起?”
“什麼也沒有?”傅滄浪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那麼在我懷中哭泣,與我擁吻纏綿的女人又是誰?別告訴我你把一切都忘了,那種玩笑不好笑!”
“那又如何?”她耐心地解釋,仿佛在說著一個與己毫不相關的事實。“人生飄浮不定,生命聚散難全,感情更是瞬息萬變猶如煙雲,你怎能要求我曾經付出就必須永遠付出?”
傅滄浪強忍住衝到口邊的怒吼,這女人又回到初見時的模樣——冷漠、高傲、無法接近,而他該死的最不願看到這樣的她。
“你到底要怎麼樣?”他忍氣吞聲地追問,隻要她說得出,他必然毫不猶豫地去做。
“我隻想一個人好好地活,不再為任何人或事負累,如果你我能就此如陌路……”
“休想!”他不假思索地低吼,同時攬她入懷。視如陌路?她以為感情是什麼,可以說斷就斷的嗎?沈幗眉沒有推開他,環在他懷中的身子如記憶中一般單薄,並且冷如寒冰,但不管怎麼樣,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放開她了,哪怕要用一生時間去融化她嚴封的心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