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酒不醉人(3 / 3)

“這是自然,”到了這個時候,雲抒雁竟還能笑得出來,“禦林軍哪跟得上你九公主的速度!”

電光照亮了整個密密叢林。瓢潑雨水淋透一切,被打蔫的葉子,躲雨的小動物,泥濘的土地……處處滴著水,森林裏陰沉沉的,被人遺忘了不知多久。這是景山下的叢林,三皇子墜落的地方。

密林中,五皇子渾身濕透,發上的玉冠滴著水珠子,盯著屬下在林裏搜尋著三皇子的蹤跡。額上青筋顫動,忍不住罵,“該死的,還真讓他求到雨了……他明明被本王一箭射下來了,到底躲到哪裏去了!”

雨越下越大,視線都開始模糊了。叢林裏仿佛遮了一層紗,茫茫然的,什麼都看得不太真切。突然有人報,“殿下,禦林軍在離此地三十裏的地方!”

雲朗咬咬牙,“來得真快!”心底有些懷疑,怎麼這裏一出事,京城裏就知道了?容不得他多想,又有人來報,“殿下,發現有人闖入林裏!”

“誰?”雲朗心生警惕,冷著眼問。雨水遮麵,看不透他陰晴不定的表情。

“來人輕功極快,似乎是一女的。”懷疑是女的,是因為感覺有道亮紫光從眼前閃過,男子一般是不會穿亮紫顏色的衣服。

“南宮九兒!”屬下一說,雲朗便很快地聯想到來人的身份。冷冷一笑,“好好好,本王就來個一網打盡!來人,布陣!”

此時,言笑塵才恨自己往日沒有和太傅好好學習奇門偱甲,否則今日也不會被困於此地。她冷著臉,雨水濕了衣衫,揮手就是一道銀光,手中的短匕尖處閃著殷紅的血光。她從未殺過人,今日卻要大開殺戒了!

雲朗立在陣中央,陰著眼看紫光飛舞如同天女散花,帶著時不時的閃電和轟隆隆的雷聲,一條又一條人影喪生於她手中。雲朗眼底都是血光,卻絲毫不慌亂,冷笑,“南宮九兒,你果然是深藏不露……不過今日,就算你殺再多人,破不了‘乾坤陣’,你一樣活不成!”

言笑塵也知自己隻是耗時間,被雲朗耍著消耗體力。可她已別無辦法,隻能試圖殺開一條血路。劍光刀影中,她隻希望困住五皇子的人,禦林軍趕快趕到,來救沐風。

雨水淋濕人的心裏,透明的如鏡子一般。彼此的想法心照不宣,再聽人報告說“禦林軍離此二十裏”,雲朗有些急了。他出此下策,就為了殺掉沐風,早斷絕了自己的一切後路。如果沐風不死,他就得死!想到這裏,雲朗發現言笑塵身上帶了幾處傷,已開始行動遲緩,再不顧其他,沉聲命令,“現在,殺了她!”

隔著雨幕,言笑塵清楚的看到雲朗帶恨的眼血紅一片,幾十道人影帶著凜冽的劍光向自己劃來,心底歎氣,莫非真要命喪於此了?

四麵八方都是劍,言笑塵半跪在地上,發梢上的雨滴一滴滴滴落到地上。她輕輕喘著氣,如今已是疲憊不堪。倒也不是她沒力氣殺了這些人,隻是早知雲朗要殺她,再掙紮都是無用功,幹脆等死得了。

關鍵時刻,一道白光雜著雄厚的內力打來。言笑塵心悸,抬眼,四周的人紛紛倒地,她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言笑塵張嘴,眼中含著雀躍的笑和水光,“三哥!”

沐風唇邊帶血,胸前的白衣也是點點血紅。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鳳眼微眯,隻覺詭異。他低頭看著被護在懷裏的紫衣女子,皺著眉啞聲道,“真會惹麻煩。”說完便忍不住咳嗽。

言笑塵發現沐風胸前的箭早已被拔,如今雖是沐風摟著她,實際上,沐風的整個身體都是由她撐著的。心底擔心難過,言笑塵卻絲毫不表露出來,伸手仔細擦沐風臉色的雨水血水,隻是笑顏明媚,“我本來就隻會給三哥惹麻煩。”若她不出事,三哥絕不會現身:可若三哥不現身,以三哥現在的身體,怕也是撐不到禦林軍趕來相救……所以說,她這一趟,還是算來對了!

雲朗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陰森的笑著,“三哥,真不容易,你終於現身了!”看來言笑塵這個寶,還真賭對了!沐風果然在乎言笑塵勝於他自己!

沐風慘白著臉,抬起頭,雨下得小了些。盡管他衣上全是血跡,卻依然風度不減,妖冶中帶著灑然自如,蠱惑人心。他淡淡地揚唇,“你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我在邊疆五年就拿到兵權,你當我這麼好對付?”

臉已撕破,當真沒什麼顧忌的。雲朗仰天笑,狂放自傲,“那又如何!三哥你如今受製於我,還能翻出我的掌心麼!”

沐風低下頭咳一聲。言笑塵斂眉凝眸,伸手到沐風背上,不動聲色的為他傳輸內力,穩住他身體裏翻江倒海的淩亂氣流。沐風低眼看她,不說什麼。言笑塵隻是嘴角含笑,倒也不抬頭與沐風對視。

沐風閉著眼歇一會兒,抬眸對上雲朗狠毒的視線,“不就是‘乾坤陣’嗎。笑塵破不了,難道我也破不了麼。”他說的雲淡風輕,雨水已漸漸的停了。

空氣中開始散發著泥土的清香,鉛雲移開,重見天日。

雲朗震驚地後退幾步,“不可能!”更像是安慰自己,“你現在受重傷,怎麼破陣!”

沐風嘲諷的勾唇,“我是身受重傷,那是拜你所賜,我不會忘了的。”這句帶著“睚眥必報”含義的話讓雲朗一慌,又聽沐風嗓音淡漠,“可是笑塵武功還在,還怕應付不了區區一個‘乾坤陣’?”說罷,便低頭在言笑塵耳邊輕語。

言笑塵眼眸漆黑湛亮,目光閃爍不定,蒼白的臉色如今已恢複了血色。聽了沐風的安排,便露齒微笑,深深看身子僵硬的雲朗一眼,“我記住了,三哥!”

雲朗突然發狂,怒吼一聲,中氣十足的伸掌向兩人劈去,內力排山倒海。卻聽言笑塵驚呼,“三哥,禦林軍來了!”雲朗心急,使出的掌力更猛了幾分,言笑塵抱著沐風的腰,輕易便閃到了三丈遠外的地方,偏頭笑望著雲朗劈裂幾棵百年老樹。

樹倒地,濺起水霧塵土,聲音劇烈。

雲朗欲再追過去,身子被人擰住。他震驚地瞪大眼,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屬下竟全被禦林軍按住了。

“哎呀,”言笑塵驚呼,貌似煩惱,“都不用破陣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雲朗僵著身子見幾個大臣匆匆迎過來,向三皇子叩拜,忍不住狂吼,“你們!”這些曾是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大臣啊!

那些大臣不敢看震怒又狂笑的雲朗,跪在地上等三皇子的命令。

“哈哈哈……”雲朗仰天長嘯,聲音悲戚,“原來你早就在我身邊安排下人手了!難怪你有恃無恐……沐風!”他雖被人押著,卻依然惡狠狠地瞪著對麵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沐風,不再喚他“三哥”,聲音淒厲,“你手上沾滿血腥,就算你日後做了皇帝,也不得好死!”

沐風冷淡的一笑,極盡諷刺,“是嗎?你手上可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一滴血?難道你日後做了皇帝,就死得比我好了?”

雲朗被咽住,瞪著沐風。卻忽見他身子踉蹌,倒了下去。

“三哥!”言笑塵忙去扶暈過去的沐風,也跟著一起跪坐在地上,將沐風的身子護住。凝視著沐風慘白的麵孔,言笑塵掐著自己的手心,努力命令自己鎮靜。吸口氣,轉向仍跪在地上的大臣,沉聲,“回京!”

“是,九公主!”有人命令,這些大人自然都明白九公主的話就相當於三皇子的話,一點異議也沒有,便點頭稱是。

尾聲 世間兒女

辛立二十七年夏末,五皇子因罪消去皇子身份,貶為平民。

辛立二十七年秋,聖上病重,傳太子位於三皇子,稱三皇子“德謙服眾,身恭舉穩”。

辛立二十八年元旦,聖上駕崩。太子沐風登基,改年號為“安陽”。辛立二十八年為,安陽元年。聖上登基後,輕徭薄賦,整頓吏治,事必躬親,人人稱讚不已,大興由此進入長達百年的盛世。二月尾,聖上大婚,封原丞相大人的義女為“康德皇後”,大赦天下。茶餘飯後,人人交口稱頌。

楊絮飛舞的三月,草長鶯飛。一片開闊的大草原上,兩人牽著馬,與一黃衣公子說著話,旁邊停著一輛簡陋的馬車。

清風拂麵,令人神清氣爽。空氣中傳來花香,腳下就是綠海濤濤,心情想不舒暢也很難。

言笑塵牽著馬,依然是紫衣裝束,腰間長帶飄揚。眉清目秀的女子俏麗活潑,紫色發帶隨著發絲撩麵,添了不少雅致韻味。她旁邊立著的,正是當今聖上,沐風。而他們對麵的,赫然是當今丞相大人,雲抒雁。

雲抒雁笑著向兩位拱手告別,“皇上、皇後,就送到這裏吧。雲某該告辭了。”

言笑塵麵上飛霞,笑,“我們自己說話,你就把你那些口上功夫扔了吧。”眯眼瞧瞧旁邊無甚表情的白衣男子,言笑塵代他把話說完,“雲抒雁,你要是不願意做老夫子了,盡管回來,丞相的位置還一直為你留著呢!”討好的看著身後人,“是不是啊,三哥?”

沐風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雲抒雁心裏明白,以沐風的才能,根本就不需要什麼丞相輔佐,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謀士。如此答應自己,也隻是給言笑塵一個人情,做個幌子罷了。

和風吹動雲抒雁的衣袍,他再次拱手笑笑,轉身欲上馬車,手卻被人抓住。他愕然,詫異的回頭揚眉,眼底卻含著絲絲笑意。意料之外,意料之中。

言笑塵同樣驚訝的看著沐風,“三哥,你這是做什麼?”

沐風鬆開手,淡淡揚唇,“你還有一樣東西,必須留下。”

“什麼東西?”言笑塵迷糊,實在想不起來雲抒雁應該留下什麼。他已經是兩袖清風了,連這幾年住的宅子都充公了,還能帶走什麼啊?就算要帶走什麼寶貝,沐風也不該是這麼小氣的人才是。

“哦。”雲抒雁仿佛是恍然大悟,卻不動作,隻噙著一抹淺笑,如春風般溫暖宜人,“皇上都已經如願抱得美人歸了,還計較那些陳年老醋做什麼啊?”

沐風白袍飛舞,烏發如墨,俊逸的麵龐上依然很堅持執著,“有的東西,我一定不能讓。”

看著那兩個男人打啞謎,言笑塵越聽越糊塗,撒嬌的依向沐風懷裏,仰臉,“三哥,你們到底說什麼啊?”

沐風臉色稍緩,拉言笑塵站好,瞥見雲抒雁的笑,雖也覺得有點胡鬧,但依然不肯放棄,淡淡的盯著雲抒雁。

被他那種冷中帶針的目光看著,雲抒雁哪裏還笑得出來?歎口氣,抖抖衣袍,恭敬地送上一張紙,衝迷茫的言笑塵揚眉,“笑塵哪,你我可真緣淺啊。”

言笑塵皺著眉,湊到沐風跟前去看那頁紙,好奇地睜大眼。有些震撼有些感動,嗔道,“三哥!”當時三哥一直沒說什麼,也不曾像別的情人那樣吃醋什麼的,她根本沒想到,三哥居然這麼在乎這件事!

沐風分心看了言笑塵一眼,展展手中薄薄的紙,“一女不侍二夫。”

雲抒雁還在旁邊說著風涼話,“笑塵一直挺讓人滿意的,所以這書我可是寫得痛苦啊,還望聖上不要再為難草民了!”他卸了官職,當然自稱“草民”。

那張紙,赫然是一紙休書。字跡鐵鉤銀劃,寫得流利極了:

夫妻結發,原是三世之緣,情深義重。奈何而今二體難一心,反目生嫌。不如各歸本道,不相往來。願其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髻,美婦胭脂橫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拿到了休書,沐風才放雲抒雁離開。悵惘了一陣,兩人牽著馬,慢慢在草地上行著。言笑塵突然來了興致,偏著頭笑說,“三哥,我們這樣也算踏青,對不對?”

沐風沒有理她,隻是問,“你那個走到哪就帶到哪的貼身侍女怎麼沒來?”

“呃,你說笛兒啊,”言笑塵歎氣,“我本來想讓她來的,三哥也知道,她一直很愛慕雲抒雁,我都打算放她出宮,讓她和雲抒雁一起走了。可是……她自己覺得雲抒雁對她沒有情意,不願意阻礙雲抒雁,便自己悶在宮裏了……三哥問她做什麼?”言笑塵奇怪的眨眨眼,平日裏,三哥一直當笛兒是隱形人的。

鳳眸微閃,沐風嘴角噙笑,道,“她不在跟前,再好不過了。”白袍流雲般掀動,突然翻身上馬,夾緊馬肚,“駕——”一聲便揚長而去。

風吹起言笑塵額前的劉海,她忙跟著翻上馬,揚鞭追過去,“三哥,你要去哪?等等我唉——”暖風將她銀鈴般的聲音傳的老遠。

景山山腳,言笑塵跟著沐風下了馬,把馬牽到一棵老樹前,問,“三哥,我們來這裏做什麼?”她皺著鼻子,實在不明白景山有什麼好瞅的,又沒有什麼特殊的紀念意義。總不是要去懷念五皇子吧?

沐風牽好馬,轉身拉住言笑塵的手,淡聲,“問那麼多做什麼?你跟我上山就知道了。”

言笑塵忍不住朝天翻白眼,跟著他走,當然會知道結果了!

沐風仿佛早就料到言笑塵的不服氣,回手便彈向言笑塵的後腦勺,惹得言笑塵哇哇直叫,“三哥,你又打我!”含著指控的語氣。

沐風眼底有笑,敷衍似的幫她揉揉頭,硬是把心不甘情不願的姑娘拉上了山。

望著眼前沉寂生草的墓碑掩在叢中,言笑塵靜靜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沐風緊緊把她摟在懷裏,姑娘的視線隨著“言家三十四人口之墓”慢慢往下滑,最後盯著地麵一聲不吭。思緒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瘋狂的夜晚,猙獰的笑聲,慘烈的血腥……

言笑塵眼中氤氳,輕輕用手勾住沐風的手,啞聲,“三哥哥……”

“我知道你一直想來這裏看看,卻怕連累我,一直都不敢來……”沐風知道言笑塵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人,便也不多加以安慰,隻是溫柔地將下巴抵在言笑塵發上,反手回握住她的手,“現在,我帶你一起來看看……你的家人。”

沉默了片刻,言笑塵突然笑出來,有些俏皮加些挑釁的仰臉看沐風,“若是我爹爹還活著,說不定現在的皇上是我爹爹呢!”見沐風唇角微勾,她繼續,好不神色,“那才威風!”

這個姑娘……

這個言笑塵……

她真當他有多在乎皇上的位置?隻不過看不慣無能的人作威作福罷了……

沐風好笑,點點她翹得老高的鼻子,“現在你是一國之母,還不夠威風?”

“來來來,”言笑塵眼底閃著狡猾的光芒,推著沐風往前,“快去,一國之主快去叩見嶽父嶽母大人!”她眼角彎彎的,就想看看向來隻跪天地隻跪先皇的沐風去跪她的父母。

沐風微微一笑,撩袍便跪,聲音平穩,絲毫沒有別扭之感,“小婿拜見嶽父嶽母大人。”

言笑塵驚住,眼中淚落,跟著跪下,嘴角隱笑,幾不可聞的輕歎一聲。三哥隻當自己是人夫,她自己也隻當人妻了。有夫如此,婦複何求?

天空湛藍,白雲如流水,在和煦溫暖的春日裏,一切綿綿情意自在不言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