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不要哭了。你苦,我未必不苦?我也想不通,為啥,我的命比人家都苦。”萬如群安慰著母親,自己的眼淚,卻牽線似的滾下來。她想起她的兩次婚姻,想起前夫帶走的女兒,想起托人代養的一歲多的兒子……
十八歲那年,萬如群到射洪縣當知青。淺黃色的丘陵起伏著,一直綿延到天邊。一個小山窪裏,挨著生產隊曬壩,幾間破瓦房,就是她們四個女知青的家。如同關得太久才被放出的小鳥,農村的一切,讓萬如群無比的新鮮和興奮。日曬雨淋雖然辛苦,栽秧打穀雖然勞累,但她總算遠離了槐樹大院,遠離了那些充滿歧視的眼睛。一想到那間她生活了十八年的破屋,壓抑和沉悶,就像兩隻大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嚨,讓她喘不過氣。現在,麵對那些膚色粗糙暗黃、人前也毫不顧忌地拖出奶頭喂孩子的農婦,她油然生出城裏人的驕傲。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齡,個子不高不矮,一米六〇;身材不胖不瘦,小步急走時,像輕盈的風。雖然,她談不上漂亮——兩邊顴骨太高,眼眶有些凹陷;兩頰瘦削,嘴較小,上唇笨拙地朝前努著。但是,她繼承了母親的優點:眼睛水汪汪的,像蕩著漣漪;眉睫又黑又密,嫵媚地從額心挑向太陽穴;溫順地笑時,眼裏漾著若有若無的柔情。晚上,就著豆苗似的煤油燈,她們幾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經常嘰嘰喳喳地談著男人,說著各自聽來的男女間那些神秘而刺激的故事。在遠離錦都一百多裏的山村,好像隻有談論這些,她們心裏才有源源不斷的活力。一次,談得忘情時,周俊蓉羞紅臉說:“真的,我現在真想男人,恨不得有人來強奸我。”“你太黃色了,太壞了!”萬如群假裝生氣,去扭她耳朵,自己的臉,卻驀地燒紅,心裏湧出甜甜的期盼和迷惘。
萬如群與前夫牛大金相識,完全出自偶然。牛大金是相鄰生產隊知青,大她六七歲。他長得肥頭胖耳,兩頰的橫肉,威風凜凜地顫動。在全大隊,甚至全公社,他都以性格暴躁、蠻勇好鬥出名。趕場時候,萬如群第一次見到牛大金。周俊蓉認識牛大金,討好地上前招呼。牛大金沒多搭理又矮又瘦的周俊蓉,一雙眼睛,定定地落在萬如群身上。萬如群慌亂地垂下頭,疾步走去。
連著幾場大雨,萬如群的房子四處漏雨,床鋪也濕了半截。她找到生產隊隊長,要他派人幫著換瓦。隊長說正是農忙,抽不出人手,叫等幾天。周俊蓉自告奮勇,要找牛大金幫忙,說牛大金肯定會來。第二天下午,牛大金帶著三個男知青,挑著兩筐小青瓦,帶著半包水泥,果然來到萬如群房前。他指揮著吆喝著,兩個知青爬到屋頂,該換的換,該添的添,小半天時間,就把問題全部解決。為了表示感謝,萬如群到大隊供銷店割了兩斤肉,打了一斤酒,炒了滿滿兩大碗青椒回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