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彭還是姓陳,記不清了。對了,他說一提桂王橋,你就曉得。”
風正力明白了,是彭婆婆叫人找他。為啥要去二醫院?他有些奇怪。把風莉交給彭婆婆代養時,他如實說過家庭地址,但又委婉地吩咐,沒到結婚年齡就有娃娃,傳出去影響不好,不能到米市街找他,更不能同任何人談起風莉。一定出了什麼事!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同母親匆匆告別,帶著大熊,趕向二醫院。
急診病房裏,彭婆婆插著胃管,昏迷著躺在床上。她的小兒子,一個敦厚結實的中年人,唉聲歎氣的,講起事情經過。
昨晚,風莉突然發燒,額頭滾燙,小臉燒得通紅。彭婆婆給她服了小兒驚風丸。夜裏,風莉哭鬧得厲害,一直不見好。彭婆婆急了,一大早把她抱到二醫院。醫生診斷,感冒引起高燒,必須住院輸液,拖延下去,可能燒成肺炎。彭婆婆身上隻有兩三元錢,不夠交住院費。她連忙抱著風莉趕回家,拿到錢包,又到二醫院。她把風莉放在急診室,自己去辦入院手續,不知怎麼,錢包丟了。她給他廠裏掛電話,叫他借點錢趕來醫院,先讓風莉住院。
“我來的時候,帶了三十元錢,交了住院費。我媽一直哭著念叨,那是你給的帶娃娃的錢,她捏得很緊,不敢亂動一分,就怕風莉有個三病兩災,要用錢。我看她傷心的樣子,叫她回家歇一會兒,我照顧風莉。哪知,回去不久,她想不通,吞了毒鼠藥。好在鄰居發現得早,把她送到醫院。唉,一老一小兩個住院,我愛人照顧風莉,我照看我媽……”彭婆婆兒子沮喪地耷著頭。
一聽,直感告訴風正力,這事與三癩頭偷的錢包有關。二醫院住院處、今天上午、老太婆……真有這麼巧?他的頭一下像大了許多,“嗡嗡”的直響。他眼珠轉了幾轉,抱著最後的僥幸問:
“錢包裏好多錢?”
“我媽記得很清楚,二百九十二元。”
風正力鬆了一口氣。三癩頭扒竊的錢包,是二百六十二元。不過,假如三癩頭偷偷藏了三十元呢?他警覺地又問:“皮包啥樣子,彭婆婆說過沒有?”
“是個畫報紙折疊的錢包,正麵是‘紅色娘子軍’圖片。前幾天,我媽拿錢給我,叫我給風莉訂牛奶,我見過。”
事情完全清楚了。風正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難堪地沉默著。大熊也不自在地轉開眼睛,盯著窗外的銀杏樹。
“錢已經掉了,急也急不回來。我先拿五十元,三十元補你,二十元給彭婆婆醫病。不夠,我再給。”風正力鎮定下來,“我一個朋友,與二醫院一帶混社會的人很熟。我找他想法查一下,把錢包找回來。”
“找回來?”彭婆婆的兒子不大相信。
“有些把握。”風正力爽快地答道。他已經決定,拿自己的錢來賠。城邊街房子衣櫃底板下麵,他藏有一千多元。隻是,不能輕易放過三癩頭。誤打誤撞偷了彭婆婆的錢,差點耽誤給風莉醫病,偷彭婆婆的錢都可以放過,不認識嘛。但他膽大包天,居然敢私藏三十元,太沒規矩了。
他不敢直視彭婆婆的麵容。每看一眼,都像有鋼針刺他,讓他感到沉重、愧疚,還有一種欲哭不能的無奈……他問了風莉的病室,匆匆去看女兒。
風莉額頭插著針管,正在輸液。彭婆婆的兒媳婦抱著她,坐在床沿。看見風正力呆呆地愣著,她反倒安慰他,說風莉的病情已經控製住,輸一兩天液就出院,自己請了假,會把孩子照顧好的。
風正力囁嚅著,千恩萬謝著離去。
一路上,他陰沉著臉,仿佛鉛雲疊壓的天空,暴風驟雨瞬間可至。大熊默默地跟在旁邊,心怯地瞥著他,一句話也不敢說。
回到城邊街,已是薄暮。住戶虛掩的房門,透出昏黃的燈光。風正力叫大熊去街口小飯館,買回鹵豬耳和炒花生米,還買回一斤白酒。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要慢慢地喝酒,慢慢地理清頭緒。大熊買回酒菜,風正力吃了幾筷子,突然一陣煩躁。他叫大熊去把三癩頭找來,不準講什麼事。
他喝著酒,想著女兒那圓圓的小臉,眼角眉梢,簡直與金小莉一模一樣,活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他想起金小莉、張三妹,想起走馬燈般換過的四五個女人,想起母親,想起音容猶在的父親、服刑的哥哥——八九歲時候,哥哥肩頭搭著小漁網,他提著竹笆簍,常去工學院外小河邊捕魚。每捕到一條小魚,他們歡快地尖叫,相互擊水澆著……驀地,他感到一陣心酸。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淒然,像一個氣球,在他心裏緩慢地膨脹,似乎要占據整個胸腔,把他的心擠逼得無比難受。他想哭,想無遮無掩地大哭一場!……
大熊找來三癩頭,同來的還有小冬瓜。下午,三癩頭帶著小冬瓜,一人買了一件灰卡其軍便裝、一件白滌綸襯衣,又去看了電影《沙家浜》。一進門,三癩頭正有板有眼地哼著:“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總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